存谢:张樱子评论《暖阳下的叙事——舒丹丹诗歌印象》
(2020-11-05 18:43:46)分类: 存谢诗评诗译与访谈 |
感谢这位陌生的诗友发来的诗歌评论。
暖阳下的叙事
——舒丹丹诗歌印象
/张樱子
窗明几净,有风跌在高墙之上,叮铃,却没有回响。时间次第陈列着琐碎里的物什,一切清晰看起来都很坦然。此时,日光微暖,所有的清澈,仿佛只是为了这一抹斜阳,哪怕它是残损的,哪怕,它已泊近日落。窗台映照的思绪,让天空看起来有天衣无缝的冷峻。然而,光到人间,又是亿亿万万年的重逢,喧嚣过后,一切静物从此漫谈。像一粒顽石与旧铜的抵啎,像一滴水与碧海蓝天的对视。细细呢喃里有淡淡的清冽,每一斟浅唱都在索骥自己的源流。盘根而行,我们终究会老去如故人。也许虬曲和错杂,只是为了让岁月雕刻出镜面里的百态。但阳光其实是最绝情的霜,不知不觉中,洗白了往事的欢喜。留白,也许是最盈满的叙事。舒丹丹的诗,像一间阳光布施的小屋里,静物与静物间的畅谈,寂静的幽底窖藏着婉转的软语,寻声暗问处又探听出超尘的清脆。南方隐晦,但零碎的残阳也能让心事爬满大地。似乎,平静的倾吐才是最客观的抒情。
枝身向上眺望的时候,常以为天空有飞鸟来探,后来发现殷勤的总是阳光和风雨。根往地下开拓,有时遇到的未必是潜藏的江河,也许转角是长眠的重峦。或许猿鸣,在地底并非是凄惨哀怨的,或许百鸟啼欢从来都没有音籁。这天地的秩序看似无情,却让余光抵达了它的璀璨,让絮聒听懂了它的静默,让河流教会另一条河流行走和跳跃。无情,却不是这世间的凉薄。一棵树给了天空不同的颜色,那雨,更像是风里的叶子把它摇落的,所以它总是在这世上飘飘洒洒,是孤独者趔趄的失意。终其一生,我们无法拥抱的,往往是最后成为的。像瓦缝里参差的光,凡遮蔽处不见光亮,等到黛瓦白墙都凋敝了,它仍在静静地流淌,因为它深知,这终不过是世间的一个轮回。我们也终不过,光与影的一场对立。“傍晚的厨房,让她想起祖母的厨房。/一样的夕光从窗口涌入,锅盆碗柜各有定局。/炉火生动,菠菜已洗净泥土。/她站在火炉前,等待一钵土豆慢慢成熟。/这逼仄的空间里已无悬念,/该完成的已经完成/进行中的正在进行,/生活的秩序正展现它清晰的面容。/她会在这厨房里,老成祖母一样的祖母”(《秩序与悬念》)。清晰的纹理,反倒让人深觉可怖。一件物什安于已知的位置,正因为熟悉才倍感荒凉。太阳自东升起,缘西缓缓落下,所以许多浓烈只能说与夕阳听。我们正视人间的时候,天地原本就是毫无悬念的,它早已布局了东南西北,飞鸟游鱼,林森和瀚海,甚至会呼吸的行走,蜿蜒的爬行,平静的安躺。大地改颜,苍穹迎合着它的更迭。天上的水是大地的一点绿,它让土豆在泥土里找到自己的棱角。那些连根拔起的,终有顺从的磨砺,何不带着自己的刺出身,再骤减锋芒的锐利。似乎干柴的深意如此,所以炉火最靠近万物的本色,灰烬抽剥出真实的纯粹。这是树的顺应,根在地下仰观,人间烟火灿烂,淡然却仍旧纤尘不染。个体终要完成自身的跋涉,啼哭声中的撕裂,源于对母体强烈地回应。抽泣后的安然祥宁,静如生命谷底的丰盈。流逝的轨迹如此,仿佛相似都必经雀跃、愉快,再到沉思、宁静,最后抵达时间的浪花。深刻的思索沉淀着对人世的通达与彻悟。似乎水逐涛声去不是秩序的推崇,而是一滴水纵身天地间最本质的确认。是的,最后都会老成它原有的样子,和万物清醒的面貌。“冬天已经过去,雪花依然不期而至/仿佛为了完成一种未竟的确认:/在自我的融化中,有些东西得以显现/我不忍告诉你,我更早地明了命运的难处/在秩序和内心之间,无论摧毁或重建/都有无可指责的理由”(《炉火和雪花》)。错过更接近虚无,飘至反而是必然的。雪花并不是为了成全冬天才来到人间,这环复的冷彻,只是一场宿命的推移,在消融中,万物必将甘服于未抵的空旷。逾山越海后才有相遇,错过便成了寻常。总在乍然惊现时深谙命运的来意,我们所固执的先来后到,不过为秩序和内心的一次谦让。“没有痛苦值得想起,也没有夙愿/需要许下。直到天空矮下来,/鸥鸟栖落又飞起,为你停留在/一个合适的高度。”(《与海浪鸥鸟共度一个下午》)。也许远方的迢遥,是天空渐渐地落幕。大地未曾料想,某一天,天空会将心事全盘托出。天离地愈近,真理就愈加清晰。当秩序成为群体的共识,存在和愿想就没有惊起和落下,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平常。飞逝的鸟仿佛不是为了遮蔽天空,而是太阳又一次照拂了我们。
总想在秋风慰藉之前成为安静的全部,像枯叶拍打着枯叶,连飘逝都是静美的。阳光散落在高墙的阴影,成了万物独来独往的居所。种子躲进角落发芽,长空并非它的庇佑,唯檐角能呼风唤雨,也能擎起荫庇。而此时,孤芳已有赞美的言语。天地的陡峭竟让万物生长抵达了一个新的高度。像幼草开始了对来春的窥视,野花已看破镜中的假象,似乎没有一片林立不是把根深深扎入泥土,让根与根享受彼此的孤独。“青铜鼎熬不过锈迹斑斑/山泉边陶罐刚好打碎/心灵手巧易遭邻人妒忌/日光下劳碌犹如捕风/黄昏街门次第关闭/胡同里麻将声渐渐衰微/人皆走向他永恒的天家/往来都是哀悼的蝼蚁”(《虚空》)。是啊,那些藐小的事物已惊觉,要么长出自己的傲骨,要么怜取自身的软肋。一朵花低头的时候,是为了修饰更加明净的纯粹。然而,世上无一花不长于尘埃,也无一人不生于尘埃。升腾之势自下而上,眼界高于身躯,必须让心灵先抵达海角。世上的巧合不过是时间的折痕,来日已逝,慢慢重叠,往事就有了光亮。而光鲜终于暗淡,一定是清醒熬到了暮色尽头。不易搅扰的永恒,荆棘上遗落的血迹,是非的声息,所有独来独往保持着惯有的姿势。群鸟爱惜自己的伤口,水皈复了世间的原貌,膏腴和贫瘠的两极,明丽和黯然,完整和离散,宽容和狭隘,嘈杂和岑寂,一切皆因水起,它是天地间最完好的支离,接连着尘来尘往,又雕刻了一切对立。临水照花,那花如此孤独,水一次次翻阅它的心事,惟有高深不可动摇。“所有进入过枝干的阳光,水分,和沙砾/最终都会渗入根须/在暴烈和严寒的时刻,成就生命的真相/它们守着脚下的砂石,一棵树/遥望另一棵,一棵树,望不见另一棵/把自己活成一块活化石吧——/在这速朽的世上,孤独是应该学会承受的/真理。看,它们挥舞的手臂仿佛在布道/‘抵抗死亡的唯一保护/是爱上孤独。’”(《孤独的约书亚树》)当晨曦漫过海岸,那游鱼就是化石,细沙是唯一能证明时间的存在,在彼此的摩挲中,孤独将礁石送上边际。是极致托出生命的真相,像余晖斜照树干的分明,是一片叶子穿过一片叶子。风将尘卷起,但风从不知,尘挨着尘,是比自身更辽阔的来由。在时间的褶皱里,所有的事物都漫无目的地填平了自身的沟壑,盈满成了天地间最自在的力量。“你是你自己的水面/你是你自己的影子/你可以凝视一个神秘的临波照影/也可以随时起身,或掷一枚小石子/击碎水波的褶皱中你自身的幻象/将风的背影留给广阔的黄昏”(《古村池边独坐》)。水面无缺陷,一粒石子推开了它的深邃,亦推开了它的恐惧。人是镜中的影子,波光成为水面的一个暗扣,若是可以裁剪,一定有细水长流。像一次用力的起身,夕阳已经腾出更多的空隙,为了岁月擦肩而过时,衔接的体面。我们都适应了做自己的故人,潮汐之后,便把影子放归本体。在时间的深处,白了头的并不是归人,而是雪花反复袒露的深意。天空那么洁净,仿佛日暮也是一张白纸。
暖阳昏睡,轻风作解语,忘却又拾起,年华无序,光影便做了彼此的过客。围炉里,柴火热烈,每一束火焰都各自完好。也许它们并不知,燃烧是灰烬。但只要心甘,又何惧人间灰冷。抽屉里的安息,已经静如惊雷,只有旧锁才能守护每一次雷鸣。响彻,其实是无声的,那是人世冷淡磕破时间的触角。而阳光依然安静,仿佛早已深谙天地的秩序,去留无意,流亡刷出了更广阔的裂缝。曦阳一旦升起,孤独就落了下去。“我们谈起疾病,衰老,未来生活可能的安排/面对世间最高的秩序,唯一能挪的棋子:顺从/父母老迈,尚能承受流逝的忧惧/我,又能对命运抱怨些什么?/窗外,黄昏的光线如此广阔/我为卧病的母亲,静静削着荸荠”(《冬日》)。记忆,终究没有停息过与时间的对峙。其实,忠于秩序的顺从便是遗忘。天地从不希望我们想起,它的任何一处踌躇、颓圮、起落。在它虚掷的光阴里,印记只是为了让我们铭记去路。我们无法对命运怨憎,因为它早已为我们压低了身躯,像鳞次的齿痕,抵住了我们不经意的降落。“这寥廓天地,浩大诗篇——/光阴无非逆旅,你我皆是过客/唯一永恒的对话者,是我与我自己/那不期而遇,或擦肩而过的/永远只是瞬间——唯有告别/唯有告别,能使链条咔哒向前”(《巴黎郊外的旷野》)。其实,自言自语永远都怀着与纷乱相抗的从容,而告别,是得以永恒的方式。是割舍,把旧事留在那里。亦是萧瑟,把生机留在了春天。一场白雪忽至,流水湿透的角落已无人问津,但石头已经裂出了缝隙,残阳几经周折找到了它的瞳孔,北风已通达时间的深刻。“神爱众人,而众人练习彼此戕戮/如斯世相,怎配得上如斯山河?”(《如斯山河》)我们从未听懂自然的对谈,对一个季节的热爱就是对它的漠视,所幸的是,阳光听从我们的执著,只要有风的地方,就给它温暖,只要有雨的地方,就让夕阳慢下来。把波涛还归湖面,月光洒下来就还是它自己。清澈的夜里,一棵树望不到另一棵树,灯火只是把光亮交给了夜晚。“当黄叶放弃它的枝子,彻底飘零/当鸟雀垂头蓄养着羽毛/不再沉迷与天空虚妄的交谈/我把豆子中的砂砾一颗颗拣出/我的清淡,是秋天豆米粥的清淡/正如我的浓郁,曾是三春盛景,雪中送炭/我等待着天色彻底沉淀/我等待着一些假我彻底飞出我的身体”(《天凉秋好》)。当天地陷入沉寂,万物已完成自我的确认。等待一些失去,把美好交出。让服从变得温驯,自我就是神祇,这是人对天地的坦然。也许天色彻底的沉淀,光明就变成了蔚蓝。因为星星隐藏在云底,月亮总是忘了着陆。而光亮是永恒的,夜晚只是背影的一个瞬息。
此时,风动帘旌,空气里有微微冷意。“还能在世上存在多久?/时间,仿佛是一件从别处租借的事物/想到这亚德里亚海的明珠/终有一日要沉归海底——/令人心碎,我几乎就要原谅/这亘古不变的,时间的浮华与无情”(《乘一艘刚朵拉游威尼斯》)。时间无从塑造,阳光自云里而来,又回到了云里。人的到来也许是诸多偶然的仓促,但将这无心返还于天地,从容有时会高过苍穹。这恰是诗人的话语,娴静中有许多高于料峭的深思。
附:文中所引诗歌
秩序与悬念
傍晚的厨房,让她想起祖母的厨房。
一样的夕光从窗口涌入,锅盆碗柜各有定局。
炉火生动,菠菜已洗净泥土。
她站在火炉前,等待一钵土豆慢慢成熟。
这逼仄的空间里已无悬念,
该完成的已经完成,进行中的正在进行,
生活的秩序正展现它清晰的面容。
她会在这厨房里,老成祖母一样的祖母。
她感谢这一钵土豆,给她短暂的出神,
让她像个局外人打量她措足的方寸——
杯盘洁净,瓜果安宁,它们在寂静里获得神圣。
她甚至感谢这时从窗口掠过的一只鸟,从最深的秋天飞来,
在密实的香气里,带给她一瞬间
振翅的幻觉与虚无。
炉火和雪花
我喜欢炉火旁我们轻柔而漫长的交谈
你说出的每个词语都带着温度
和弯曲的弧线
火光捕捉着你的脸
我清楚地记得你的表情
像是身陷梦中,或一种深沉的幻觉
冬天已经过去,雪花依然不期而至
仿佛为了完成一种未竟的确认:
在自我的融化中,有些东西得以显现
我不忍告诉你,我更早地明了命运的难处
在秩序和内心之间,无论摧毁或重建
都有无可指责的理由
现在,炉火的余温还足以烤熟一只红薯
香气里我们拨弄着火石,但并不是为了吃它
与海浪鸥鸟共度一个下午
面对大海尽可放弃言辞,
平静或激荡,都有海浪替你说出。
只需走进薄薄的潮水,加入到
那网一般倾覆的鸥声中,
立定,看细浪一遍遍安抚沙滩,
远处一只鲸鱼突然喷射水柱,
撕开海面柔软的蓝绸。
或者踢掉鞋子,当潮水收拢夕光,
与奔跑的影子追逐,
偶尔被贴地而生的海草或贝壳
轻轻扎一下,如同遭遇生活
暗藏的尖刺:一切都是馈赠。
仿佛听从一种神秘的自然教义,
巨大的美与安详将你俘获,
令你噤声,失忆——
没有痛苦值得想起,也没有夙愿
需要许下。直到天空矮下来,
鸥鸟栖落又飞起,为你停留在
一个合适的高度。
虚空
春天里铁树开花
蜗牛拖着重重的身躯翻过巨石
面包屑洒在水面
水底游鱼争抢
柴火灶下枯木作响
转眼冷灰堆
青铜鼎熬不过锈迹斑斑
山泉边陶罐刚好打碎
心灵手巧易遭邻人妒忌
日光下劳碌犹如捕风
黄昏街门次第关闭
胡同里麻将声渐渐衰微
人皆走向他永恒的天家
往来都是哀悼的蝼蚁
孤独的约书亚树
荒漠和天空之间
这些树在奔跑
这些有着圣徒名字的约书亚树
它们虬曲的枝条,像一种挣扎
挣扎中向上祈祷
每十年一英寸,它们的生长如此缓慢
慢到让你确信,它们并不急于获得高度
所有进入过枝干的阳光,水分,和沙砾
最终都会渗入根须
在暴烈和严寒的时刻,成就生命的真相
它们守着脚下的砂石,一棵树
遥望另一棵,一棵树,望不见另一棵
把自己活成一块活化石吧——
在这速朽的世上,孤独是应该学会承受的
真理。看,它们挥舞的手臂仿佛在布道
“抵抗死亡的唯一保护
是爱上孤独。”
古村池边独坐
安静得像只青蛙
芭蕉叶举着浓绿的大扇子,苹婆树开白花
几根枯篱围起一畦菜垄,油麦菜
长得倔强。风和夕光从枝叶间穿过
扰不乱一丁点秩序
你可以听见傍晚的晦暗送来各种声响:
墨绿的池水,像个巨大的敞口坛子
虫鼓,鸟鸣,黑蝙蝠扑翅
青蛙跃进古池里——
完美的疏离,完美的幽寂,而你
静笃如一个内心的听戏者
你是你自己的水面
你是你自己的影子
你可以凝视一个神秘的临波照影
也可以随时起身,或掷一枚小石子
击碎水波的褶皱中你自身的幻象
将风的背影留给广阔的黄昏
冬日
冬日,与父母围炉共坐
安静如老年心境
白瓷缸子。旧相框。比我年长的五屉柜
太多的事物提醒我:记忆
我也是记忆留下的一桩旧物什
像一个梦,由此地启程,奔走在时间深处
寻找,遭遇,记取或遗忘
比此刻一枚落日的重量更真实,或是更虚妄?
我们谈起疾病,衰老,未来生活可能的安排
面对世间最高的秩序,唯一能挪的棋子:顺从
父母老迈,尚能承受流逝的忧惧
我,又能对命运抱怨些什么?
窗外,黄昏的光线如此广阔
我为卧病的母亲,静静削着荸荠
巴黎郊外的旷野
一年中最肃穆的时刻
肥沃的黑土地腾空了它自己:
大麦,香草,被时间的手收割
云朵无心,浮在天际
每一朵都像梵高最后的麦田——
火焰熄灭后那飞散的烟
在这深冬的旷野,消耗一个下午
看枯篱释放倦鸟
蜘蛛困在它一生织就的网里
一只松鼠先知般地,搬运它过冬的粮食
看麻雀轻快地吵嚷,似乎它们
比人类更乐于交换思想
这是萧瑟,也是生机:
星辰静默,太阳的金羽已被收敛
远古的空气禁锢在铁矿石中
而鸟翅轻盈,天空坦荡——
万物遵从朴素的秩序,在各自
细碎的清寂里安居
这寥廓天地,浩大诗篇——
光阴无非逆旅,你我皆是过客
唯一永恒的对话者,是我与我自己
那不期而遇,或擦肩而过的
永远只是瞬间——唯有告别
唯有告别,能使链条咔哒向前
如斯山河
此地河水跳跃,瀑布九九八十一叠
山高林密,鸣鸟各有派别
寂静是一座山聆听瀑声
黄栌树与一湖翡翠终日映衬
峭壁之下,看激流拥云堆雪
恍惚间,成为激荡中的一颗小水珠——
想到尘世之诗,且由我们这样的痴人制造
大地之诗,惟有造物主才能写出
漂得再远,也挣不脱浮世的根
峡谷递来鸟雀的问候,手机递来
人间的罪词:每一道都足以
在水中点燃火焰,每一道都让人心捂紧
磐石如坐仿佛审判
波涛如怒仿佛训诫——
神爱众人,而众人练习彼此戕戮
如斯世相,怎配得上如斯山河?
天凉秋好
整个下午,我在厨房里忙碌
望见窗外风烟散净,天凉秋好
清晰地感到,时间流逝令人心安
越是寒气侵骨,我的心越是安宁
仿佛一场被反复练习的悲哀
在真正到来之际,反而全无悲哀
当黄叶放弃它的枝子,彻底飘零
当鸟雀垂头蓄养着羽毛
不再沉迷与天空虚妄的交谈
我把豆子中的砂砾一颗颗拣出
我的清淡,是秋天豆米粥的清淡
正如我的浓郁,曾是三春盛景,雪中送炭
我等待着天色彻底沉淀
我等待着一些假我彻底飞出我的身体
乘一艘刚朵拉游威尼斯
乘坐一艘刚朵拉
就是温习一种“从前慢”
体会一种流水的角度和眼光
你会感觉,那轻盈的月牙儿小船
怎样紧紧咬着微漾的水面
隔着距离,看岸上风景更替
看冬日光线如何逐一扫过
巴洛克、哥特式,或拜占庭宫殿
在拥挤的水道,你会触摸
水中你自己的影子
或刚好路过的一片云的倒影
在船夫灵巧的单桨划行中
聆听橹声和着流水,奏一曲老船歌
与迎面而来,或擦身而过的邻近小艇
打声招呼,从空隙中巧妙地相让
也许一个趔趄或急转弯
将你送到临水石屋斑驳的墙根前
如此切近,你不由得伸手抚摸
这沧桑的岁月肌理——
千百年来,它们默默接受
水的承载、侵蚀,和彻骨的洗礼
谁能想到托起这流光溢彩的,竟是
深深楔入水底岩层
一根根木桩搭建的森林?
令你感叹,它们被水浸泡,却并未腐烂
反而坚硬如铁,铸就自身的神迹
——船夫说,只有与空气接触过的木头
才会迅速腐朽,分解……
据说这“上帝流下眼泪的地方”
已存世近千年,直到
太多的码头和铁路修建
太多地下水的抽取,直到岩层塌陷
古城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下沉降
还能在世上存在多久?
时间,仿佛是一件从别处租借的事物
想到这亚德里亚海的明珠
终有一日要沉归海底——
令人心碎,我几乎就要原谅
这亘古不变的,时间的浮华与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