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上开出的花朵（组诗）

　　　　－－－写给汶川大地震

　　　　　　　　　　周东浩

 

苍天在上  废墟在下

 

那是个光天化日的中午

人们的心一眨眼

同标致的高楼一道

全塌了

 

午睡的人再没有醒来

喝茶聊天打牌下棋的人

突然找不见朋友或对手

那些匆忙行进的腿

去了再没有回家

琅琅的书声溅了起来

腾起在泥土味的空气中

曾经与楼房站在一起

与办公桌并排端坐着

生活惬意的人们

如今永远与水泥梁预制板

和缺胳膊少腿的桌椅连在一起

速度飞快的汽车

跑不过滚落的巨石

电断了

许多人的血管也断了

电话信号没有了

生命的信号也正在消失

手机打不通

道路河流全都不通

没有了结的官司

没有说完的情话

没有结账的生意

全都终结了

尖叫声与幸存的警报声

此起彼伏

大雨与眼泪同时到达

一个在外边流

一个在心里流

满眼堆积的土堆

还包括人的身体和伤残的四肢

人们的希望与失望

痛苦与悲伤

隆成满山遍野的残垣断壁

过去人气最旺的超市学校和银行

这会儿仍然人声鼎沸

只是全都为了救援……

 

这一切都发生在那个中午

有点像电影大片的镜头

如果以后再去四川

我一定以为那里正拍一部

惊险刺激的悲剧电影

演员和明星全都不在了

导演和制片人也找不到

只有心里一遍遍地播放

那一幕幕凄惨的场景

 

 14时28分

 

一对安详的双数

一切都很自然

太阳打着呵欠

地球伸着懒腰

风筝牵着风儿的手

在天上玩游戏

中午阳光金色的衣裙

穿在田野楼群和成熟小麦的身上

会议刚刚打开议程

教室里很安静

老师正在黑板上写字

学生正在公式定律和单词的草丛间

捕捉分数的小蜻蜓

就在那一刻

天地景物突然间扭曲变形

一双从地下伸出的黑手

把汶川掐死在这一时辰

 

我们必须记住这一时分

14将是我眼中的沙子

28是我心里的结石

跟32年前的“7.28”一样

唐山也出现过28的鬼影

很不幸的是

它还是跟在我生日后面的最小孩子

我很怀疑自己做了什么

但如果地震是我的一个疮疱

我一定挤出它的脓和血

 

 伤  口

 

大地裂开了口子

钢筋弯下了硬朗的腰

楼房全都骨折了

我的感情坍塌了一面西墙

 

我的伤

是从汶川来的一道裂纹

地震沿着血脉

抵达了全世界的末梢神经

每个人心里都扎进一根针

到处都是排起的长队

立志把昏迷的汶川叫醒

 

许多人捧出人民币的膏药

贴在地震的伤口

如果有更好的药

我愿是一颗速效救心丸

让汶川把我吞下去

让心不再流泪

 

我是一名没参加救援的军人

 

我的姓名叫军人

我额头上两个字叫责任

我硬壳的姓名牌

存在祖国的银行里

如果突然停电了

我应该是那盏应急灯

 

可我现役军人的旧船票

却没登上前去救援的客船

我不能为毁灭为塌方为滑坡

为流血为死亡为仃伶

送去包扎好的安宁

 

汶川啊，请你转过身去

让我把问候打进战友的背包

让我把心刻成有你头像的印章

盖在每个失声的梦里

让我忍受那一堆堆疯狂的瓦砾

深深剌痛我的心

 

 释  放

 

地震蛰伏中国三十二年

释放出汶川大面积的疼痛

中国埋头历史五千年

释放出全国倾盆的热情

5月12日是个蓄水池

让我积累了13亿迸发的熔液

我要释放出多少度的高温

才能杀死地震的细胞呢

 

 表  情

 

小股余震还在袭扰

那是地震垂死的表情

像野兽断气之前的抽痉

 

大雨眼泪汪汪地尾随而来

那是天空悲戚的表情

像人们决堤的眼睛

 

生命从缝隙中发芽

那是意志诞生的表情

像种子拱破寒冰

 

手臂在废墟上长成森林

那是雕像神圣的表情

像沙棘站立风口的苍劲

 

我以地震为背景

迅速按下眼睛的快门

摄下13亿中国人的脸

那是长城砖垛的表情

千百年的风雨不能侵蚀

 

 那7天

 

地震发生头7天

我的思维崩塌7天

感情撕裂7天

心情被水泥横梁死死压住7天

灵魂被扭曲的钢筋牢牢困住7天

情绪被堆积的瓦砾深深掩埋7天

读到的所有新闻在震颤

看到的所有屏幕在震颤

接通的所有网页在震颤

张开的所有嘴巴在震颤

倾听的所有耳朵在震颤

我的眼睛关不住眼泪

我的喉咙忍不住哽咽

短短7天

我度过了一生的艰难与黑暗

 

 印象和行为

 

仿佛只在一夜间

四川遍体鳞伤

全国泪流满面

救人是贯穿耳膜的唯一语言

战士拨掉地震牙齿的动作最优美

孩子从地下吐青的小手最鲜艳

担架抬走一组数字

杂物掩埋一组数字

两组数字分蘖生命两端

 

电视一个画面加油一个画面扼腕

报纸一个版面啜泣一个版面呐喊

募捐箱大方地赎回劫难

集装箱无畏地输送保险

输血袋慷慨地亮出血管

心情悬挂在坍塌边缘

思绪奔走在震中前沿

地球用自残的方式震撼人类

人们用坚强的方式把地球震撼

为眼眶装不下的感动

为生命波动的曲线

我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右手

敬礼，战友! 敬礼，救援!

敬礼，中国! 敬礼，明天!

 

 默哀3天

 

眼睛和眼泪

同时抵达地面

一同向地球表达抗议和不满

如果三天送给阴间多好

年轻的妈妈可以多看孩子一眼

亲人之间可以互相道声平安

 

我收藏的这3天

记忆是黑色封面

但愿这3天是3颗种子

新生我们的幸福家园

萌芽我们的温馨夜晚

绽放我们的美丽诗篇

 

我在心里设下灵堂

 

逆泪水而上

我在心里设下灵堂

那里有不会垮塌的房子

扯一把五月的阳光

燃成祈祷的香

 

借给你心跳

分担你悲伤

用我的眼睛看清天堂的路

用我的鼻子再闻一闻花香

把我的呼吸接进心房

 

收拾好远行的行囊

带上辣椒小吃和茶叶

还有麻辣烫

关好安息的门窗

不要风来

不要雨来

不要生活再摇晃

没有母亲的孩子

没有老师的学生

没有亲友的孤魂

梦中为你疗伤

 

那堆积的土堆

是感情的坟场

没有名字棺材和哀乐

不能擦干泥土

不能换件衣裳

损毁了田园

断裂了桥梁

 

沿血脉而下

我的心是你家乡

青城山还青

油菜花还黄

和你在一起

你在我心里

我在你身旁

（作者简介：周东浩　上校　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后勤部政治部干部部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