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的八大类型

浙江师范大学  蔡伟（教授）

摘  要：语文教学门派众多，名词术语丛生，各种争辩纷纭，令人莫衷一是。但语文之争大多不在同一层面或角度来展开，使语文教学的问题始终得不到真正的解决。因此，要真正实现语文教学研究与实践的突破，就必须摆脱自说自话的弊病，回归到同一个语文类型来进行。只要能把同一类型中的语文做好了，都是一种贡献。根据类型学的理论与语文的实际，我们可以将语文划为八大类型，曰：应试语文、生活语文、文化语文、艺术语文、实践语文、表演语文、实验语文、混合语文等。

关键词：语文 类型 术语 真假语文 语文味

恐怕世界上都没有一个学科像我们的语文那样热闹了，报刊杂志、QQ群、微信平台等没有一家有过消停。编四句顺口溜：语文大家四处奔走，口水之争无止无休，学术概念轮番作秀，至今不晓语文啥货。到知网去翻翻，大家就会惊讶地发现，原来我们语文界已经创造了数以百千计的漂亮的、创新的、能把老师们忽悠得一愣愣的名词术语，把这些名词术语堆积起来，估摸着可以汇编成一册小书（不好意思，其实笔者也创造过一些影响虽然不大，但还是见诸于报刊杂志的学术概念，而且笔者也不敢保证今后不再这么做）。现在的问题是，某些概念的创造者，为了维护自己概念的科学性、正统性、权威性，特别反感别人的批评，而且组织人马千方百计地攻讦他人的与己矛盾的概念，把个语文场搞得像个名利场。今天说你是假语文，明天再批你没有语文味，今天说你教学内容确立有问题，明天又嫌你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你重预设，说你没生成，你谈生成，说你缺乏预设。仿佛别个都走进了语文的歪门邪道，唯独自己得了某些真传，搞的就是正儿八经的语文。

当然，必须承认，专家名师的说法包括其创造的概念、对概念的阐述及对他人的批判等等，都有道理，都立得住脚，但又都是不靠谱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每个人都是从自己的角度、层次与立场来看问题的，其观点的偏颇性自然不可避免。表面上看起来争论激烈，但永远都不会有一个统一的结果，因为大家都在自说自话。语文不同于其他学科的地方，就是它的模糊性，它不可能像数理化哪样有着诸多的无可争辩、不可更改、人人都需要遵守的定律、定理、公式等公知。语文不是一个平面之物，它是立体的，它有无数个面，也有无数个角，无数个层次，因此，如果你仅仅站在自己的面或角或层次上看问题，看到的肯定只有一个面、一个角或一个层次。它们自然是客观存在的，这没问题，问题是那只是语文的一面一角一层次，这个面或角或层次是无法取代语文这个整体的。

于是，我们又需要追问了，那语文到底是什么？我们究竟该从哪个面哪个角哪个层次入手来确定什么是真语文什么是假语文什么是有效的语文什么是无效的语文什么是有语文味的什么是无语文味的。其实这还真的讲不清楚，但至少我们可以从类型学的观念出发加以简要分析。

在中小学校，第一大类的语文自然是应试语文。它的特征就是知识知识知识，分数分数分数，也就是说，无论教师之教，还是学生之学，都是围绕着知识的获取与应用来展开的，而学哪些知识或用哪些知识解决哪些问题，则是由应试的需求来决定的。评价这种语文的优劣高下，唯一的标准就是考试分数。考得好，你就是真语文，考得不好，你就是伪语文。此类语文，不需要教师动多大脑筋，只要按照教参、教学指导大纲或考试说明的要求去做就是了，所谓以本为本，考什么教什么，怎么考怎么教都是应试语文的宝典。在此类语文领域里，一切与考试无关的内容及做法都将被视为绣拳花腿、缺少语文味，或高耗低效而被猛批。

第二类是生活语文。自从生活化教学理念引进中小学语文课堂后，语文教师对于课堂教学的生活化越来越重视了。这种语文无论其出发点在哪里，其归宿点只有一个，那就是学生生活质量的提升。从生活语文的角度出发，那些游学考察都是最好的语文学习，所谓走万里路，读万卷书。他们最反对死记硬背。在他们看来，一个教师只有将自己的生活经验和学生的生活体验引进课堂，无论它是否吻合当下的语文特征，就都是优质的语文课。反之，在他们眼里，应试类语文那不叫语文，只能叫掉书袋，死读书。例如，如果他来执教《背影》，他可能会带学生到乡村田野，从油画《父亲》，讲到歌曲《懂你》，从网络新闻，讲到自己的父亲，最后还会让学生讲讲自己的父亲，给父亲写一封口头书信等等。

第三类叫文化语文。文化语文的特点就是将一切老师认为有趣有用深刻的文化信息引进课堂，他们的目标就是开拓学生的文化视野，提高学生的文化素养。在这类语文中，评价的重要标准就看你的资源积累的厚度以及在课堂上能够传递文化信息的频度与数量。在这类语文中，基本的字词句篇章语修逻文人物环境情节线索等等，都可以被忽略，而一些文化细节却令他们痴迷不已。例如，他若执教《林黛玉进贾府》，他可以花一节课的时间谈文中人物的称呼关系、衣着用度、园林设计、建筑特点等等。他甚至可以让学生在课堂里背《弟子规》《三字经》《百家姓》，不管是否课堂教学之需要。

第四类叫艺术语文。艺术语文的特点与文化语文相近，但它引进的主要是艺术的元素，包括艺术的文本、艺术的手段与艺术的评价等等。在这种语文里，教师的教学形式可能远大于教学内容。执教教师可能并不太关心所学文本究竟讲了什么，不关心师生对文本解读的深度和新度，但他一定讲究该如何调动课堂氛围，采用怎样的方法来激发学生的学习兴趣。在这种类型的语文中，你会看到各种艺术文本直接走进了课堂，蒙太奇、包袱、捧逗、留白等等，原本属于各种艺术样式的手段，都成为此类语文的重要方法与途径。例如，执教一堂《雷雨（节选）》，老师可能会将整个剧本交给学生，课堂上他会给学生看话剧版《雷雨》、电影版《雷雨》、沪剧版《雷雨》，然后就某个角色的某个动作表情或某句台词进行纵横比较，他还会让学生自己来表演《雷雨》，再来谈谈改编表演的体会或评价创优的表演。

第五类叫实践语文。这类语文不太看得起陈述性知识，特别反对灌输背诵，视应试教育为寇雠；它将语文的实践能力置于至高无上的地位，强调学以致用。它们与生活语文的区别在于生活语文重体验，实践语文重操作。因此，他们对于语文的评价就在于学生是否能读会写。他们对待语文的读写一定是以读促写，以写领读，有用实用是他们的唯一追求。其他一切知识的传递，在他们眼里都属于违背新课标的理念。例如，他们要讲《景泰蓝的制作》，一定会寻找某个厂矿企业，即使周边没有制作景泰蓝的公司，但他们也一定会带学生到类似的工艺美术工厂去参观，光参观不够，还要让学生动手制作，然后再模仿《景泰蓝的制作》写一篇《××的制作》。

第六类是表演语文。此类语文与艺术语文的区别在于，艺术语文重在将各种艺术元素介入到语文课堂，教师目的唯一指向是学生，为着学生发展，努力营造课堂情境，帮助学生提高学习的情趣。它强调的是学生主体论。而表演语文主要应用于各种类型的公开课，教师的目的指向是自我，关注自己的课堂表演是否能够引起听课教师的共鸣，而学生是否投入，是否需要，却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列。它体现出来的应该是教师中心主义。表演语文自然可能引入诸多艺术元素，可以把自己的才华天赋展示到极致。但执教者是以演员的角色登上讲台的，他需要的是高贵的观众，只要有领导、专家学者以及一切可能会对他的发展产生影响的人员存在，他就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起来，尽情挥洒自己的热情、技巧与聪慧。但一旦离开了公开课这个情景，表演语文的表演者们就会情致索然，了无教趣。因此，他们的课往往有着天壤之别：公开课滴水不漏，精彩纷呈；常态课粗枝大叶，平淡无奇。

第七类是实验语文。此类语文说得好听是研究性语文，说得难听是学究式语文。它的最大特点就是反主流，反常规。因此，凡是教者使用了他自己从未使用过方法或模式、课堂组织与结构，我们都可将之列入此类语文中。由此特点出发，实验语文与上面提到的几种语文都可能会发生交集。此类语文特别重视课堂的学术价值，重视理论依据，执教者科研究能力远胜于教学能力，往往一堂课结束，就可以洋洋洒洒写出一大篇论文，但对实际的课堂教学也许没有什么指导意义。由于其教学内容的安排与课堂形式的组织均与主流存在较大差异，而且往往机械套用某种理论，课堂显得沉闷不堪。而且，所教非所考，所研非所用，教师得意洋洋，学生所获寥寥。因此，在各类考试与评教中经常垫底，落得个会研究不会教书的恶名。更多的时候则是墙内开花墙外香。

第八类是混合语文。这种语文你一般看不出它是什么类型，因为它什么都沾点边，但什么都没体现。执教者往往比较好学，看到喜爱的就模仿，什么都想往自己的课堂里堆，结果模仿了众生，却淹没了自己。或者说它就像杂牌，组合了各种品牌元素，但却不能整合出自己的语文。听了这类课，你就像喝了一杯温水，有一定的热度，却淡而无味。但此类语文也不是一无是处的，毕竟它汇聚了多种教法、模式、文本解读、教学理解等等，多少会拓展学生的学习视野，一定程度上也能给学生带来启迪。

上述八大语文，分类并不科学，或者说分类标准并不是全处在同一层面上的，但这一分类至少能够说明我们现在的各种争论其实是在自己的语文类型里自说自话的多，那些精心创造并推广出来的名词术语，理论价值远大于实际应用价值，众多的术语基本上存在不可重复，不可仿效的局限，甚至发明者自身也可能因为教材不同、学情有异，而不断变化概念的阐述。但看似无聊的争论其实也是有好处的，至少让我们语文人有了一种存在感，让我们感觉到语文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但争论之余，我们还是得强调一下：八大类语文表面上确实有好玩不好玩，精致不精致，典雅不典雅之分，但深究下去其实是没有高下优劣之分的，或者说各有高下优劣：应试语文满足百姓需求，实在有效，但容易把学生教死；生活语文切合学生实际，真实客观，但容易把学生教浮；文化语文灿烂华美，符合民族需求，但容易把学生教虚；艺术语文有趣好玩，带给学生愉悦，但容易把学生教偏；实践类语文能力至上，立竿见影，但容易把学生教散；表演类语文精致优美，极具观赏价值，但容易把学生教乱；实验语文另辟蹊径，自成体系，但机械套用理论，容易把学生教呆；混合语文博采众长，不舍精细，但胡乱拼凑容易把学生教傻。总之，摆在我们面前的语文，是否科学规范，是否低耗高效，是否有“语文味”，是真还是假，都不应该立足某种类型以一己好恶来定论，而要从分析一堂课的目的与目标、学情与师情、文本与资源等出发来判断，至于名词术语是否好听，是否原创，是否高大上，对中小学教师来说那真的不太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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