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 千年的墨家

第一章   乐极生悲

2020 年初我们来新西兰，原打算住一个多月，然后去美国照顾将  要生产的儿媳。谁知阴差阳错上不了飞机没去成美国，疫情期间回国  就更不方便，只好既来之则安之就在这边住下了。上世纪末我们曾经  在这里住过几年，老二也在这边出生。这是女人与孩子最喜欢的地方， 但男人们那时候就常常感叹，来这边再想回国，最难的是孩子们不愿  意，老婆也不愿意。现在发现，安心留在这边的男人可不少，其中一  个证据就是先生的新西兰清华校友群居然有近两百号人。

虽然那时候花园工作常常令我们发怵，现在却惊喜地发现还蛮有    意思的。先生做的木匠活结实精巧，我打理的小花园也有模有样，而    小菜园更是像吹气球一样每天都有新收获。得空喜欢看李子柒的视频， 渐渐有点上头，就撺掇先生同意买了一座当地人称作 lifestyle  的农庄，  华人叫乐活，其实就是小型的有机农场。

这个乐活我们实在喜欢得紧！不但离之前住的地方很近，与熟悉 的朋友们在同一个生活圈。而且当然，地势开阔、风景秀丽。房子是 上一任业主建造并居住了 15 年才转手给我们的。这家的男主人经营着奥克兰一间规模不小的建筑公司，对自己住的房子当然很用心。所 以设计合理、用料讲究，现代人居家生活所喜欢的设施一应俱全。最 重要听一个朋友说，她家住 lifestyle 的时候，除了油盐酱醋以外，基 本不用去超市买。因为自己的瓜果蔬菜、牛、羊、鸡、蛋根本吃不完， 有多的就送弟兄姐妹和亲朋好友。于是，我们也开始欢欢喜喜憧憬着 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日子。

搬进新居不久后的 2021 年 3 月 2  日上午，开勇陪我去看 GP 曹医生。疫情期间，我们都戴了口罩，而且彼此之间坐得远远的，中间还  拉了根绳子以示隔离。我要求做一个胃镜检查，因为最近胃部经常不  舒服，睡眠、精神都很不好。曹医生说可能需要排队两三个月，我告  诉她好像贫血有点严重，引起从未有过的耳鸣现象（这是上网查耳鸣  的原因， 自己猜的）。她赶紧跨过绳子来翻看我的下眼睑，说：“啊， 是有点严重哦。”然后二话不说就开验血单，并叮嘱电话要随身带，  如果有特殊情况会马上跟我们联系。如果一切正常，化验结果过一周  左右再发 Email 给我。

当天下午 4 点多钟，我在家接到曹医生诊所的护士打过来电话， 问“你身边有人吗？还是你单独一个人？”我说跟先生在一起，她说： “那好，你不要自己开车，让先生开车送你过来。验血的结果出来了， 贫血很严重（血红蛋白只有 59，是正常值的一半）。”挂了电话我们立 刻出发，车还没有出院子的大门，对方的电话又追过来了：“你们不 要过来了，直接去 Middlemore Hospital，到急诊室找前台，报上你的 名字和出生日期就行。曹医生已经把你转介过去了。” 

到了医院急诊室，前台将我的姓名、生日、医疗号码与电脑核对，  很快就有护士接我进去。然后有人来抽血，因为要验血型给我输血。 一会儿又有人过来给我测血压、血氧、心电图等等，不断问我是否头  晕、恶心、胸闷气短什么的。医生也来了两三拨儿， 问了各种情况， 也安排好了第二天一早的胃镜检查。因为看我的英文有点困难，第二  天的翻译也安排好了。

那天总共吊了三袋血。当进行到一小半、大概晚上九点多，就有 护工过来把我连人带床推到住院部。那一夜我与另外两个病人住在加 护病房， 因为需要护士随时看护、监测病情。

护士是个从上海来的小姑娘，被我们三个病人折腾了一整夜没合 眼，工作量不是一般的大。

第二天早上，护工把我送到胃镜室，翻译也已等候在那里。不过 几乎没用上翻译，我也没有印象什么时候给用了麻醉，整个检查过程 都昏睡。等醒来的时候已经出了胃镜室，翻译简单说一句可能是溃疡 出血引起的贫血，有点不愿多讲就离开了。

回病房不一会儿，值班的一个男医生就过来告诉我，胃镜检查怀 疑是胃癌，需要明天上午做 CT 扫描。我完全不相信， 因为身体一向 都很棒，几十年没有住过院，连看医生的次数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 来。先生听了也不相信，所以也没当回事儿。我们甚至没有请过来探 望的莉芝姐妹为我代祷。

第三天上午，在 CT 室外等候的时候，翻译开始跟我说，大部分中 国人遇到癌症，家属都会要求翻译不要跟病人讲实话。她们就觉得很 

为难，因为职业要求，要把每一句话都忠实地传达给病人。然后告诉 我，头一天胃镜检查的时候医生连说了几句“好大喔！”其实她是在 给我打预防针，我却仍然以为只是溃疡面很大而已。

做完 CT 回到病房不久，头一天那个男医生又过来告诉我，CT 检 查已经确定是胃癌，我问几期，他说至少四期。我不明白，不是总共 只分四期吗？为什么说至少四期？ 医生看我困惑的样子，只好说下午 外科会有一个大夫过来详细讲我的情况，让我准备一下需要问哪些问 题。这时候我才慌张，赶紧上网搜，给自己科普一下。

下午胃肠外科来了一位女医生，慢慢跟我讲解 CT 检查的结果，并 且画图来示意。她告诉我肿瘤已经穿透整个胃壁，长到外面了，然后 有癌细胞脱落掉到腹腔里面附着在腹膜上生长，所以现在腹腔里面有 星星点点、或大或小的肿瘤。不过比较幸运的是肝脏等等器官上面还 没有发现肿瘤。问到几期，她说是四期，具体情况还需要专家会诊才 能确切告知。另外就是活检结果也要一周左右时间才能出来。女医生 非常 nice，我坐在床上，她都是蹲下来， 以比平视更低的角度与我说 话。

大概她奇怪我为什么没有情绪激动，特意问听明白了没有。我说 明白了，其实当时整个人懵懵的，头脑一片空白。开勇也在边上，我 对他当时什么反应都完全没印象。

因为输血以后身体情况稳定，医生说我当天就可以出院，然后开 了一大盒用于止痛的扑热息痛。其实尽管 CT 显示已有腹水，却还感 觉不到什么疼痛。我想， 活检报告及专家会诊的结果出来之前也没有什么可做的。而且虽然医院很好，却怎么也比不上家里舒服。所以立 刻同意出院。

两周后我们回医院见外科医生， 听他介绍由奥克兰三家公立医院 总共十位专家会诊的结果。结论是不能进行外科手术治疗，要转到肿 瘤科再确定治疗方案。肿瘤科是约了一个月以后见医生。

这次会面给我感觉很不好，回家仔细看报告才知道确实是没什么 戏了：不但癌症已转移，并伴有腹水；活检结果也显示是恶性程度很 高、进展很快的低分化胃腺癌");">；her2 基因测序结果是阴性，这就意味 着治疗胃癌目前唯一可用的靶向药也用不上。

网上搜索、研究的结果就更不妙：胃癌晚期的预后极差，五年生 存率各国说法不一，但都没有说超过 5%的。我没敢问医生，后来才 知道当时的病情也就剩下几个月的时间了。除了相关资料，旁证之一 是，后来当我的情况好转以后，魏诚煌弟兄（以后还会细叙他和夫人 对我许多莫大的帮助）说他一位定居荷兰的大学同学，年龄与我们相 仿，爱好运动、有六块腹肌。在我住院之前的两天，即 2021 年 2 月 28 日，因腹痛紧急住院，确诊跟我一模一样的胃癌转移腹膜，在不到 半个月的 3 月 12  日就去世了。旁证之二是深圳岁宝百货创始人杨祥 波，我哥后来说，2020 年春节前跟他一起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然后 我哥去美国过春节，因为疫情耽误到同年 5 月份才回深圳。很快就听 说杨去世了，也是胃癌晚期。

所以，那时候真可谓五雷轰顶，一雷比一雷更凶猛，直接将我打 到死荫幽谷的节奏。

第二章      寻医问药

这种情形下，一开始自然是满世界寻医问药。很快我就发现，每 次上网搜索，或是见过一次医生，心情就越发沉重。

这些都带给我莫大的鼓励和帮助，让我从震惊惧怕以至于灵里极 其低落中渐渐醒转过来。

除了上网搜索有关胃癌的治疗。我们也得到些极有效的帮助。首  先是魏诚煌、沈蓉卿夫妇。蓉卿几年前得了脑癌，整过医治过程充满  着奇妙的恩典，神也使用他们帮助了许多人。当得知我生病的情况， 他们第一时间来看望。带给我很大的鼓励。我说：“从网上搜索的结  论是，像我这种情况，治好的可能性低于 5%。”诚煌马上说：“已经  很不错了，蓉卿当时的情况是 0。”

诚煌又联系了替蓉卿治疗的私立医院。这家医院主要是进行化疗 或其他药物治疗的肿瘤专科医院。院长听说我的大致情况以后，反应 很积极，马上就安排了胃肠肿瘤医生 Dr. Osama 与我们见面，他后来 

就成为我的主治医师。

这同时，深圳的朱舟扬弟兄也与我联系。朱妈妈在半年多前得了 肺癌并伴有骨转移。舟扬自己联系第三方专业公司给妈妈的肿瘤活体 样本做基因测序，找到了对应的靶向药。使用以后朱妈妈肿瘤控制得 相当不错。舟扬鼓励我说现在医学进步很快，不少人甚至可以带癌生 存很多年。除了靶向药，听说更牛的是免疫治疗，只是深圳目前还没 有这方面的治疗。这为我指了个方向，开始仔细搜索有关靶向药和免 疫治疗方法。前面讲过胃癌可用的靶向药在我身上找不到标靶，那剩 下的免疫治疗呢？最有名的是默沙东的 Keytruda，简称  K 药。事实 上，这款药曾做过胃癌的临床试验，2018 年宣告结果是失败的。但我 找到一份报告显示，日本一个团队使用化疗药物+免疫治疗，在临床 实验中取得了积极的效果。这带给我一线希望。

不过当时我的情况似乎还只有化疗一个途径。这令我开始犹豫，  因为化疗给我的印象就是对身体伤害很大，而且也没有听说过有谁单  靠化疗就治愈癌症的。所以，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我问 Osama 医生，能  不能不做化疗。他说也有人会做这种选择 ……，接下来大概的意思是， 那样的话，就只能让疼痛或其他症状稍稍缓解，走得舒服一点。在旁  边翻译的安礼眼泪一下子出来了，说：“妈妈， 不可以！”

于是，我跟 Osama 说：“我们需要祷告一下再做决定。”他说：“这   样很好，如果换作我也会这样，因为我们人能够做的实在很有限。” 他将自己的办公室让出来，给我和先生、女儿三人一起祷告。我们祷   告完以后对回来的 Osama 说决定接受化疗。 

然后我问他可不可以做免疫治疗， 他说有资料显示化疗+免疫治 疗用在亚洲人的胃癌患者身上有积极的反应。这与我在网上搜到的信 息一致。所以当即就表示想做。Osama 告诉我们，奥克兰三家公立医 院之一的 Aukland Hospital 正在做相关的临床试验，申请加入大概需 要三周的时间，所有费用全免。如果在他们这里做，头十次需要自费，十次以后的药物费用由厂家免费提供，这是默沙东给新西兰市场的优 惠。我们问三周再去 Auckland Hospital 做是否太久了，会不会耽误病 情？Osama 人很好，说三周时间也差不太多。（开勇后来跟我说，估 计他是担心我们经济负担不了自费，又害怕拖延时间耽误病情，所以 这么说，不想给我们任何压力。我觉得他猜想得很有道理。）开勇当 即表示，既然决定治疗，那就不再耽误，就在 Osama 他们这里做了。

     后来证明这个决定是非常对的，因为其实那时候我已经站在悬崖边上、 马上要掉下去了。证据之一是魏诚煌弟兄的同学从发病到去世也就不    到半个月时间；另外，公立医院安排我见肿瘤科医生是在一个月以后，  不知道是否见过之后才能申请，那又得再加三周左右才能开始治疗。   里外里得差不多两个月，是很有可能耽误病情的。

见完 Osama 的隔天是一个礼拜三，我开始了第一次化疗。再隔天  的周五，安礼接到 Osama 电话，告知我的 PD-L1 测序的结果很好，  非常适合做免疫治疗。免疫药物 Keytruda 简称 K 药，其作用原理是：  PD-L1  是一种蛋白，在某些特殊（例如怀孕、组织移植等）情况下， 细胞表面上的 PD-L1 与免疫细胞表面上的 PD1 结合，会抑制免疫细  胞的活性，从而抑制排异反应。而许多狡猾的恶性肿瘤表达了 PD-L1。这就好比：PD-L1 是狼身上披的羊皮。而 K 药的作用就是阻断 PD-L1 发出的错误信号，脱掉狼身上披的羊皮，从而使免疫系统能够识别敌 人，有效地发起攻击。

之前 Osama 说 PD-L1 如果呈阴性，或者阳性但数值在+5 以下的 话，即使自己出钱药企也不同意给药。必须要+5  以上， 比较理想是 +10 以上。因为 PD-L1 高表达能够使癌症逃避宿主免疫系统，而 K 药 也才能有效发挥作用。Osama 说，我的 PD-L1 值高达+30。这在胃癌 患者当中是十分罕见的。

所以，从我的第二次治疗开始，就改成了化疗（顺铂）+免疫治疗 （Keytruda），每三周一次；再辅以口服化疗药物卡被他滨。很神奇的 是，经过三次治疗（3 次顺铂+2 次 K 药+口服卡被他滨）， CT 扫描的 结果显示肿瘤被大大地控制了：原来胃壁很厚，并且形状不规则，现 在变得薄而光滑，看起来跟正常胃壁一样；腹膜上面原来星星点点的 小肿瘤都不见了；只剩下两个原来鸡蛋大的现在缩小了很多，变成差 不多蚕豆大小；再有就是，腹水也不见了。

Osama 笑眯眯地说，看样子我们将要有很长的时间彼此见面，言 下之意生存期比预想的会久很多。

后来，我又在他们医院做了三次化疗+免疫治疗，到八月份我在奥 克兰市的治疗告一段落。之后要转到明尼苏达的罗切斯特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