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之死
(2011-02-22 20:3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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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舞剧《黑天鹅》《白雪公主》杂谈 |
通宵看影碟,看完电影《黑天鹅》之后,又翻出芭蕾舞剧《天鹅湖》重看了一遍。看完之后,发觉天已经大亮了。拉开窗帘,窗外正漫天大雪。尚停留在视网膜的《天鹅湖》和眼前的大雪,都像来自童话世界里蝴蝶结礼盒包装的新年礼物。可是《黑天鹅》却是扎进天鹅洁白身体的一支利箭。
看传统芭蕾舞剧是一种很白痴的高雅享受。剧情永远童话,王子永远阿波罗造型,发型很艺术,紧身裤好丑。可是一大群美女穿了大蓬裙,在眼前欢跳,旋转,多么轻盈的人体之歌,叫人不由自主地跟着欢天喜地。王子没挑中的那个新娘,在剧中连续高难度的双腿交叉跳跃,乖巧而徒劳地展示她的才能,这唯美的舞蹈因脱离现实而失去力量,艰辛的炫技和剧场中传来的喝彩声只叫人觉得悲哀。
如今看《天鹅湖》,似乎也能发现其中充满了暗示。神秘的黑天鹅到底是谁?她也许是个幻像,是白天鹅的心理投射。王子爱的白天鹅,不只是美,而是非常性感,耷拉着脖子对他不理不睬。那身天鹅裙,类似19世纪的比基尼。在那个时候,冠希还没有相机,李刚还没有当爹,一大群比基尼天鹅,王子只深深地爱一只。若是现在还有王子,他一定是活捉个一大群。
佛洛伊德说:“凡存在着禁忌的地方,就必然有潜藏的欲望”。电影《黑天鹅》用佛洛伊德的理论阐释这个简单的童话。最美丽的女人,觉得美丽是个圈套;最爱的男人,我们恨不得一枪毙了他;用脚尖在追光中傲立的人也许最想倒下。白天鹅并不是发现自己有丑恶的一面,而是在纯洁的欲望中压抑了太久,导致失常爆发。如果只为说明人性的善恶交织,《黑天鹅》不过是老调重弹,剧情亦缺乏发展空间,只有娜塔莉在镜头里孤单地跌跌撞撞,文森特·卡塞的天才演技也爱莫能助。像我们这些被妇女杂志心灵导师教育地心肠坚硬的女人,看着古典美人一寸寸把自己撕裂,真是替她急,恨不得把她变成那个杀人就像扎针灸的冷静如铁的青豆。可是她从小跟着音乐盒中的天鹅湖和乐曲中旋转的芭蕾女郎(如今早已换成了芭比娃娃)长大,埋在这种情结中无法脱身。最后娜塔莉以死谢幕,在神经失常的持续病变中,将故事陡然转向了完美的境界——在灿烂绽放的同时消失。
电影最后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它的现代美学趣味的视觉暴力:破碎的华丽镜子,芭蕾皇后的假肢,自残,伤口的血痂,粗暴地撕破美丽皮囊,内部纵横的血脉和欲望。纱裙闪过肮脏的地铁车厢,噪音与冬季,谋杀一只天鹅的灵魂。在月夜,在蓝色的孤单里失魂,拧断优雅的脖颈,珍珠在厨房撒了一地。都是波德莱尔式的隐喻。
人们说,童年最早读的书将会引领人生道路。对童话的揭穿,也许就是将人生观掀底。由此引起的反省便更深沉强烈。以一个围绕舞剧《天鹅湖》的故事,重述古老的童话。在精神的启蒙中贯穿身体的启蒙:摒弃古典芭蕾对身体的扭曲,解放双足,顺从地心引力,堕落,揭示身体的痛苦、压力与欲望。这个电影故事,也许更适合改编成一部现代舞剧。娜塔莉的慌张、虚脱、无休止的独行,也很像皮娜·鲍什舞剧中经典的肢体变形重复。
《黑天鹅》总是让我想起今年来中国巡演的法国现代舞剧《白雪公主》。这部法国现代舞大导昂热兰·普兰洛卡的新作,让抱着去剧院看童话的人们大惊失色。它根据经典童话《白雪公主》改编。剧中的主角却是白雪公主疯狂的继母。白雪公主穿着著名时装大师让·保罗·戈蒂埃设计的原始性感长袍,裸露整个侧身,剧中的场景全部是黑暗荒芜的史前大地,弥漫阴郁的马勒交响曲。公主不再欢跳,她懵懂观望摸索着世间。舞剧不再探讨善恶,而是人性,身体的能量、人与空间的关系。破坏唯美几乎是现代艺术的基本姿态,破坏艺术至上,破坏有所作为,带着冷冷的嘲讽和自我指涉,多层次的探讨与探寻超越了叙述与展示。可是我们发现,“破”中仍有“立”。比如这些女主角,不再是公主范儿,而是被深入提炼了内在气质。我们爱的公主,无论是天鹅、人鱼还是白雪公主,其实不是身份,而是王子早已发现的,她的笨拙忧伤里流露出人体天然的灵性。这便是挣脱束缚之后,天地间的轻灵之美。
《上海壹周》专栏,2011年2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