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了埃莱娜·格里莫专场,好像大家都有些失望,觉得格里莫的钢琴家美名有点虚传,她的演奏还没她的书写得好!
这样要求一个女人,一个美才女,当然不合理,何况女钢琴家多么寥寥无几。其实我们喜欢的,不只是钢琴家格里莫,更是这个有趣的女人:她冲动,她骚动,她姿容优雅,眼神蛮横,她已经四十岁了,却在舞台上像个不受管教的小女孩那样甩开大步走路。而且她确实美丽,她的狂野、神经质、女童的满不在乎作派与开始衰老的痕迹,一股脑儿毫不妥协地堆在她身上,她的美丽顿时变得迷人。
《野变奏》这本书写得非常好看!除了她对自己的与众不同有些过度强调之外,她的奇思妙想天马行空,文字变成了音符,词的意义被忽略,形容词的色彩被夸张,艺术女青年的感性与神经质的火焰语无伦次地喷发,非常具有感染力。其中还穿插了欧洲古老的宗教、巫术、史诗、动物、狼人传说,看得人眼花缭乱。她对音乐的感受更是惊世骇俗——“那被海水包围的雄伟壮丽的监狱,那随着乐曲的进行和我身体的摇摆而怒号的波涛……这一切将我在声音的漩涡中卷向了深渊”。到处是精力旺盛的疯魔,在自己的青春激情面前毫不退缩,执意要抓住命运递过来的绳索荡得更高更远。
在上海的那场独奏音乐会,格里莫选择了弹奏巴赫,这多少有些出乎意料,依照她那种有点情绪化的灵气,应该比较适合晚期浪漫派的钢琴小品。那一晚却是巴赫专场。格里莫的弹奏技术已臻完善,然而有形无神,她听起来像一个在上帝面前祷告的迷惑的女子。但我相信,她在巴赫的音乐中寻找到了幸福与信靠。在她四十岁的时候,终于懂得了巴赫的沉静。
格里莫总是让我想起另一位多才多艺的女音乐家,刘索拉。前几天读杨子的《艺术访谈录》,读到他与刘索拉的谈话,觉得这位名噪一时的女艺术家如今有些消沉。杨子问起她的音乐道路,她答得含糊敏感,显然对自己的音乐事业不甚满意。她才华横溢,兴趣杂乱,在爵士、人声音乐中漂泊,在流行与现代派之间踌躇,但跨界似乎并不那么容易,音乐学院的背景与当代音乐的审美取向,令她不甘堕入主流流行音乐,而现当代音乐的封闭与学究气也不是她所甘愿的寂寞。跨界没有让她左右逢源,却叫她左右为难。
我想起格里莫在《心灵之旅》中曾提到保罗·科埃略的《炼金术士》,这是一则寓言:牧羊少年梦见异国他乡埋藏着金灿灿的宝藏,他飘洋过海,历经千辛万苦辗转归来,却发现宝藏原来就埋在自家门前的树下。格里莫沿着牧羊少年之路,从美国重返欧洲故乡寻找自己的宝藏,她找到了巴赫。不知道刘索拉将会如何选择,我们都曾在她的《你别无选择》中作出了自己的选择,也祝愿她能在嘈杂的时代中找到能与她的灵魂共振的音乐信仰。而她们最值得敬仰的一点,是从未被岁月磨去犀利与激烈,仍然还是那么精神地将每一天当作最后一天地狠狠地活。
《北京青年周刊》“弦外之音”田艺苗专栏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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