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析《山海经》神话对文学的影响
《山海经》一书的作者和成书时间,现代中国学者一般认为《山海经》成书非一时,作者亦非一人,时间大约是从战国初年到汉代初年楚,巴蜀,东及齐地方的人所作,到西汉校书时才合编在一起。其中许多可能来自口头传说。《山海经》现在最早的版本是经西汉刘向、刘歆父子校刊而成,约在汉哀帝建平年间(前6~前5)成书。
《山海经》主要记述了古代神话、地理、物产、巫术、宗教、古史、医药、民俗、民族等方面的内容。同时也有远古地理,和一些海外的山川鸟兽。《山海经》最重要的价值在于它保存了大量神话传说,这些神话传说包括我们大家都很熟悉的如夸父逐日、精卫填海、羿射九日、鲧禹治水、共工怒触不周山等。在《山海经》的神话中,不仅可以看到巫师的活动,也可以看到古代民族的信仰、崇拜等,是研究中国原始宗教信仰的重要依据和材料。同时,神话是文学之母,《山海经》是中国最早的保留大量神话传说的古籍,对中国的文学也有重要的作用。
一,为后世文学提供了丰富的浪漫主义意象原体。所谓意象,就是客观物象经过创作主体独特的情感活动而创造出来的一种艺术形象。意象的形成,固然有创作主体的独特创作存在,但意象原体在意象的形成中也占有重要的位置。意象原体是意象得以生成的物质基础和存在前提。后代作者在《山海经》原体的基础上,加入个人的情感现实,生成了大量的意象。《山海经》的神话传说也就以意象的形式在后代文学之中广泛的传播。
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
节选自《山海经-海外北经》
是故圣人内修道术,而不外饰仁义,不知耳目之宣,而游于精神之和。若然者,下揆三泉,上寻九天,横廓六合,揲贯万物,此圣人之游也。若夫真人,则动溶于至虚,而游于灭亡之野。骑蜚廉而从敦圄。驰于外方,休乎宇内,烛十日而使风雨,臣雷公,役夸父,妾宓妃,妻织女,天地之间何足以留其志!是故虚无者道之舍,平易者道之素。
《淮南子-俶真训》
夸父不量力,欲追日影,逐之于隅谷之际。渴欲得饮,赴饮河渭。河谓不足,
将走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尸膏肉所浸,生邓林。邓林弥广数千里焉。
《列子-汤问第五》
寓言和神话都采取故事的形式,都以故事为载体,两者有共同性。寓言和神话都是虚构的,其手法多是借助想象力和幻想把自然力拟人化、人格化。这些故事多是虚幻的,甚至是荒诞的。它们的一个不同之处是:上古时期,人类以神话的传说者以及后来的寓言的作者都无法认识周围世界,但又力图对它加以解释,这便产生了神话。但寓言作家虽很青睐和喜爱这些神话,却并不满足。他们广泛利用神话作为创作的素材,吸取了神话的营养,继承了神话的浪漫主义传统,并注入了寓言作家所处时代赋予的理性精神。可以说:寓言是人类认识水平极大提高,理性精神极大觉醒后的产物。寓言和神话是根本不同的,寓言是一种自觉反映人类在不断实践中、在与自然界不断进行斗争中产生的认识、经验和智慧的文体。正是寓言与神话这一不同之处,使寓言与神话有了本质上的区别。“夸父追日”的故事本身是神话,《淮南子》和《列子》都使用了《山海经》中的夸父形象来表达自己文章的主题,而《列子》更增加了寓言色彩。《列子》对夸父追日持否定态度,体现了道家主张“无为”,追求清净无为的处事态度,但依旧沿用了《淮南子》中对夸父追日不成渴死后,身体化为万物,增加了《列子》的神秘感和可读性。列子并没有以这个上古神话所反映的符合道家的消极面为满足,他以哲学家和寓言家的大智慧,体会到这个神话蕴含的积极意义,对这个神话作了改写、增写和发展、提高,虽然只在这个故事后面加了“尸膏肉所侵,生邓林,邓林弥广数千里焉”十几个字,却有如“画龙点晴”,使整个故事更生动出色。夸父追日,虽然没有成功,但却给人留下了渴望征服自然的雄伟气魄,奋不顾身的牺牲精神,光照千秋的辉煌业绩。由于列子寓言塑造了此神话中的夸父高大得多的形象,人们在谈列子“夸父追日”这篇寓言时,不但不介意他追日的“不量力”,反而为他敢于向自然挑战的英雄气概所感动,从而使这篇寓言达到了新的难以企及的高度。《列子》形为引用,实则增加了作者个人的创作和思考,是文学水平的一次飞跃。作为原本的《山海经》为《列子》提供了创作的平台和材料。
操蛇之神闻之,惧其不已也,告之于帝。帝感其诚,命夸蛾氏二子负二山,一厝朔东,一厝雍南。自此,冀之南、汉之阴无陇断焉。
《列子-汤问 愚公移山》
据茅盾《中国神话研究ABC》所说:《列子·汤问篇》愚公移山的故事,是由夸父逐日神话演变而成,据「帝命氏二子负山」来看,夸娥极有可能是夸父演化来的。《列子》在寓言中夹杂原始神话,体现了道家“无为”而治的政治主张。
二,浪漫主义创作的鼻祖。浪漫主义是文艺的基本创作方法之一,与现实主义同为文学艺术上的两大主要思潮。作为创作方法,浪漫主义在反映客观现实上侧重从主观内心世界出发,抒发对理想世界的热烈追求,常用热情奔放的语言、瑰丽的想象和夸张的手法来塑造形象。《山海经》最重要的价值在于它保存了大量神话传说,开启浪漫主义之门,并且对后世的浪漫主义有深远的影响。
先秦文学的南方文学代表、我国第一部浪漫主义诗歌总集:《楚辞》有大量古神话的痕迹,尤其是《楚辞》,保存极大量的古神话。同时,《楚辞》的浪漫主义色彩也受到《山海经》影响。
西南海之外,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
海内昆仑之虚,在西北,帝之下都。昆仑之虚,方八百里,高万仞。上有木禾,长五寻,大五围,面有九井,以玉为槛。面有九门,门有开明兽守之,百神之所在。在八隅之岩、赤水之际,非仁羿莫能上冈之岩。
《山海经》
这两段文字说明了昆仑山的地理位置,极言其范围之广,山峰之高,品物之丰,神祇之众,攀登之难。其神秘性愈显突出。高山在古代神话中还是顶天立地的天柱。原始先民由直观的视觉印象而产生天圆地方的观念,同时想象在大地的四面八方有八座高山支撑着天空。这八座高山便是八根“天柱”,而八座高山的顶端与天结合处,也就是上天的入口,被称为“八门”。昆仑,这座古代最具神秘色彩的高山,也是屈原向往和神游的主要地方。在《离骚》中,主人公神游必经昆仑。其第一次神游写到:
“驷玉虬以乘翳兮,溘埃风余上征。朝发轫于苍梧兮,昔余至乎悬圃。
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
第二次神游:
邅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扬云霓之晻蔼兮,鸣玉鸾之啾啾。
同时,在《天问》和《涉江》中,也多次提到昆仑这个意象:
昆仑悬圃,其尻安在?增城九重,其高几里?四方之门,其谁从焉?西北辟启,何气通焉?
――《天问》
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齐光。
――《涉江》
“人类学的研究表明,一切民族在其原始时代都有原始宗教,都有万物有灵乃至整体有灵观念。并且这种有灵观念可以一直延续到一神教和阶级社会产生之后。”[①]泰勒认为“神话起源的真实背景就是万物有灵论的信仰。”[②]山水植物神话产生于原始人的万物有灵论,是原始先民自然崇拜的直接反映。原始人类崇拜自然,信仰万物有灵,认为山水植物都有生命,而某些高山、大河、植物是神灵的化身,由此产生了山水植物等种种神话,是必然的结果。而后世文学中采用先民的神话,并且融入个人的思想、创作,体现了后世文学开放发散的思维,以及浪漫主义的情怀。
唐代浪漫主义诗人李白也受《山海经》的影响颇深。浪漫诗人李白具游仙思想的名篇:《梦游天姥吟留别》、《蜀道难》、《梁甫吟》、《北风行》,甚至《清平调》等皆源于《山海经》神话。例如: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一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谢公宿处今尚在,渌水荡漾清猿啼。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梦游天姥吟留别》
《梦游天姥吟留别》里面诸如“瀛洲”故事,“云之君”等故事,皆源自《山海经》。李白一生饱读诗书,游览无数名山大川,《山海经》记录的众多山川自然是在李白游览的对象之中。在山川环境下,大量的神话意象进入诗篇,极大的丰富了诗歌的神秘色彩,使得诗歌瑰丽、奇美。
清代成就最高的小说《红楼梦》中也有《山海经》的影子。将真事隐去并不是《红楼梦》的首创。《山海经》中的山名地名也并非全部真实,给《红楼梦》创作提供了可供选择的思路。同时,也有学者认为林黛玉原型源自《山海经》。演化如下:《中山经》姑媱之山的瑶草,是未出嫁而早死的帝女精魂化成的,演化为《庄子》里藐姑射山的绰约神女寓言。其后再化为宋玉<高唐赋>的巫山神女朝云。再化而为杜光庭《仙录书》中的西王母第二十三女瑶姬,再化而为曹雪芹《红楼梦》里的绛珠仙草林黛玉。这固然只是文学形象的推测,但也可以反应《山海经》对后世文学形象塑造有重要影响。
[①]黄启明.原始恩维[M].人民出版社,1993.41.
[②]朱狄.原始文化研究[M].三联书店,1988.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