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完度假屋，老老实实歇了三天，缓过劲后这两天心思又活络起来，也是眼看不久又要搬家，很多事情可以先一步计划。比如要不要装修，怎么装修，真的要买几千块一个的马桶吗，如何保证大叔用自己的马桶不来用我的？最低限度先刷个墙，其他住进去再考虑？去新家看了几次，虽然是三十年旧的房子，但当中装修过，用料也考究。听了做包工头朋友的建议，打算先不动，等住进去感受一阵再考虑要不要翻新。实在我本身也喜欢古董，喜欢有质感有年代的东西，喜欢房子背后的故事多过房子本身，对簇新机械化的装饰没什么感觉。

不过光想这些不上台面的小事已足够娱乐我。人生有啥事呢，我向来胸无大志，就希望家里人吃饱穿暖，健健康康，主妇的要求何其卑微。

Jacob数学测试惊现D，我眼珠子要掉下来，人家却轻描淡写回我一句，“就一道类似1+1=2的考题我漏做了。” 数学平均分因此掉到C，上周升回B，他见我面色凝重，信誓旦旦承诺这学期才刚开始，马上会回到A的：“妈咪，你不用担心，大不了我多做几道附加题争取加分。”

多做几道？可见平常能不做就不做。我心里这样思忖却咬紧牙不数落，这点功力还是有的。可相处十三年毕竟也熟了，他苗头扎扎知道我的心思，左右陪着我厨房干活，陪笑递拥抱。通常突然热情加倍，一定是有事相求，或心虚犯错了。母亲的角色活化了这么多年，敏锐度堪比特工。

哥仨数他最聪明却最不用功，无论学校功课还是课外课，全凭小聪明，翘着脚吃老本。这是想一路吃到高中去吗。以前我看他也蛮用功的，可在家上网课这一年，给了我深入观察的机会，哥仨中只有他上课时会跑开吃个零食，或招惹一下弟弟；John是一整天纹风不动，几年如一日保持A+。这哥俩年龄相差十三个月而已。

“B有什么问题？”姐姐每次听我抱怨都会诧异。她说只有亚裔父母把B当作不及格，从此我不敢在她面前提分数。关键是Jacob总能在每个学期的期末，神奇恢复全A。有一次实在没办法了，最后一天他厚着脸皮给老师写信，因为就差零点几分，老师开恩直接给分补足了他的缺欠。

姐姐算是苦尽甘来了，工作顺利，年初不仅买了自己的房子，还调进她一直想进的软件部门，目前整个部门在家上班，大部分同事在东部。据说可以终生如此。她爹讲到女儿总会摇头，一代不如一代，自己已经比不过小辈，这把年纪还得起早摸黑，天天跑公司。

父女俩每晚全家祷告结束，都有聊不完的话题，我们家有个Discord群，也尽是他俩在聊，大都是技术问题，尤其最近姐姐买了房搬走后，很多需要独自担当的事情要请教爸爸。我突然很羡慕这种看似没啥的有问必答。我十岁爸爸去世，没有这种经历。不知道比起女生，我更喜欢和哥们聊天，是否多少也有这种潜意识里的情意结。当然，男生比较理性，不易感情用事，的确是可以深谈的对象。

女儿找我大都聊她的女朋友。因为我每个都熟，知根知底。最好的朋友马上要考医学院了，考失败一次，这次格外重要。小学同学最后选择读南美的医学院，也是因为美国的考了两年没考上。

各有各的艰辛，我们都要为所拥有的感恩。女儿不是没苦过，我心里清楚，嘴上不愿提罢了。有些话题不是不能聊，只是聊了尴尬，不是谁都愿意提过去的心酸，哪天可以随便敞开了说，一定是已经胜过了自己。没有谁的日子是轻省的，看人挑担不吃力，不过是没抡到自己肩上。换做是我，我未必比她坚强。也或许是我想多了，她早已学会坦然面对人生。可毕竟我是后妈，留点分寸总没错。我发现别说是女儿，儿子们大了后，我对他们也越来越客气。说话精挑细选着，推敲再推敲，牙缝里挤出来，对他们从不敢随便发言。他们进入青春期后，我的角色更是力求从家长往朋友靠，尺度的拿捏一直在反复确认；花很多时间为他们每个人的问题祷告。更多时候情愿把嘴边的话咽下去，宁愿烂在肚子里，消化不良总好过日后弥补。

谈不上辛酸，时代在变环境在变，作为父母，若我的认知理念不改变，十几年后还用对婴幼儿的方式对他们，谁吃这套。只怕读了大学就不回头了。要让孩子们认我这个朋友，没点能力与魅力，只靠同情与接纳，能走多远？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只因为我是他们的母亲而爱我，我希望在他们心里，我是妈妈，是老师，是朋友，是亲密的战友；——爱我却不依赖我，敬我却敢于挑战我。我向往未来五年十年后的家庭关系，为此值得花代价学习，成为更好的自己。

“什么时候吃饭？我饿了。” Joshua跑来问，打断了我的思路。

“马上，老母鸡汤炖好了，我炒三个菜就开饭，超快。” 我合上电脑站起身来。

“多快？我实在饿了。” 小调皮朝我眨眨眼，我笑了，明明看他嘴巴没停过。“十分钟。” 我肯定地回答。

“Yeah！”他跳跃着跑开了，沿路用中文喊着：“我的妈妈是个好人，是很好的人。” 又在造句了。最近中文有进步他自己很得意，感叹句朗朗上口。

这一年，一天三顿饭地做，他们自己每晚还搞一顿宵夜，一到八点各自煮面打蛋。很多妈妈告诉我，光这样一天到晚一顿顿端出来，就足以盼天盼地盼着他们回学校。我家因为这一年在家上课，省却了早晚不同时间接送三个学校的麻烦。相对做饭，我倒觉得比接接送送轻松多了。

也许，于儿子们而言，饿了有饭吃，累了有人安慰，就是此刻他们对我最大的期待。无论如何，我在他们真正对我有所期待之前，先对自己有期待，总错不了。为母则刚亦要后天努力，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做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