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室外无论多热，屋内总是凉快的。乌龟缸和金鱼缸二十四小时过滤水滴个不停，像是谁开辟了两条小溪，潺潺水声给炎热的夏天平添了凉意。

最大的问题是没有固定明正言顺的休息时间，出去上班的至少还有个Lunch break，整天在家的，稍微想眯一下，脑子里永远排山倒海的事涌上来，挥也挥不去。

这么看来，难将息的，是心倒不是身体了。

但至少没大压力，做不完顶多自己责备自己，受自己的逼迫而已。不受气。

——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有利有弊吧，人间哪来完美的工作。

清晨七点的空气很叫人喜欢，咪咪赖着还在睡，小嘴嘟着吐气均匀。他几乎夜夜梦游，爬上我的床，黑甜一觉至天明，唇边挂着笑。在梦里干嘛呢不愿起床？我很想知道。

送去学校，车刚启动，他哇一声哭出来，一路跑离人群，朝我车的方向奔来。“妈咪，妈咪！”沉重的书包，颠碎了奔跑的脚步。

即刻有老师把他牵了回去。“I got him, I got him.”校门口值班的胖老师朝我点点头，气喘吁吁地示意我离开。

踏了油门飞快而去，禁不住心戚戚然。

昨天中文班老师告诉我咪咪下午哭过，因见新来的小朋友哭，也跟着哭。哭的时候告诉老师，他想妈妈了。

非得耳闻目睹类似扎了根的骨肉感情，平生意气顿时换作憔悴。微笑里的精神气儿，渐行渐远，苦涩的滋味里，嚼不烂的是无奈和舍不得。

我不怪他，我心疼他，他本是最小的，没多久就做了小哥哥，被迫听话懂事；他向来拧，是因为不伪装；他总是直来直去，他的口头语：“I love everyone!”

他是我第三个儿子，他要我抱我便抱，很多时候我任他小性子依依。我不厌其烦地告诉他我很爱他，一遍一遍。他心里清楚，可有些时候，他就是需要再多一点的安全感。

每个孩子不一样。六岁的John已不要我陪着去厕所，也坚决不进女生厕所，指着[MEN]的标记，“妈咪，我去这里。”待我从女厕出来，他已笔挺门外等我。小绅士般面带羞涩。

我也跟着羞涩的笑了。

安安想得总比别人多，有时候甚至多过我，国庆看烟花那晚，他听到我叫，因有人踩了我的脚。

“妈咪，你让他踩轻点，别把你的鞋子踩坏了。”

“好好，下次我提前告诉他。”安安说话总语意俱到，耐人寻味，很给我灵感。在教会，我的包在哪里，他总比我挂心，走到哪，都探头惦记着：“妈咪的包包呢？”过个马路也是：“快拉好baby Josh的手！”没人关照要他负责，他就是爱操这些心。——焦虑比他的年纪大。

大家都宠爱的Josh生来不让人，脾气大，力气大，胃口大。人人爱他所以他特别得意，做任何举动前，总不忘提醒我：“妈咪，拍照！”

我顶讨厌女人结完婚生了小孩，开口闭口不离奶瓶、尿布、便秘那类事；蓬头垢面，不施粉黛亦不是我愿放纵的底线。

可有些时候，心就是这么容易沦陷，在绽放的笑靥里，融化、迷路、不愿自拔。

因为那份快乐，是持续清醒的力量。

我愿做你们麾下一枚至小的棋子，煮饭洗衣料理家务。雄心壮志，搁一搁无妨。

——又哪怕一搁即是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