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婚姻的真相”

替每人擦手、盛饭、倒饮料，我同他穿梭于厨房和客厅，都踏着碎步，偶尔肩膀撞到手臂，每次我都能逃开他快撞上我时，抛来的吻。

 

搁下毛巾时，我突然笑了。

 

这番忙碌好有喜意。

 

洗完澡他把儿子一个个接出去擦干，我舒舒服服独自最后冲一冲。脸上用磨砂膏稍事按摩，一天的油烟气跑光光，人象脱了一层皮，无比轻松。出来时，见他坐在浴缸边看着我笑。

 

“妈咪，我们现在好像很有默契，家里都没有吵架声。”他很得意。

 

“那是因为我没有同你吵。”我解释道。

 

隔了一会儿他呵呵回答：“那是因为我忍。”

 

凌晨一点还在玩，和他轮流玩iPod里的拼字游戏Moxie，每次我对了，他都不服气：“哎哟，额骨头撞倒天花板了！你瞎猜的吧。”好像老婆本是文盲。

 

有时我俩在房里追逐，小朋友总是鸦雀无声，见我们最终搂在一起，安安和Josh一定立刻扑上来，眼看就要哭。——家里数他俩最见不得爸妈亲爱。

 

我总是留恋礼拜一。接下去礼拜二礼拜三，他得去公司上班，我没懒觉可睡。每次都是三个哥哥把醒了的Josh抱下床，为他脱去裹在身上的棉被睡衣，领着进来我卧室叫我，一群人，浩浩荡荡。小哥哥们对这一壮举非常得意，个个眼神都在标榜，“看，我们能照顾弟弟。”

 

激情过后，大部分关系恋于习惯。这似乎是婚姻的真相。可是，就好比玩Game，快乐总得自己去找。哪怕我其实痛恨打游戏，既浪费精神又毫无意义。但如果这一过程彼此温暖了对方，目的倒变得不那么重要。

 

只要不忙，我每天都把上上下下的垃圾倒了。可他每天洗澡前，依然会说：“我去倒垃圾。”发现我已经倒了，第二天还是照样说，照样要去倒。

 

我习惯一边做菜一边洗碗洗锅子，这样他饭后可以少洗一些。反正烧菜时我闲着也是闲着。有时候我见他忙或手破了，我要洗碗，两个人还总是打架般争抢一会儿。而他的口头禅是：“我多做一点，妈咪就可以少做一点。”常常祷告后他一个个送儿子们回房睡觉，我躺在沙发上玩微博。

 

外人偶尔看到不是我懒就是他懒，内幕是怎样，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自己知道已经足够，人家怎么想不重要。眼看我们真的益发默契，真相是双方都在付出。一点一滴从彼此身体里流淌出的爱，凝聚成汪洋大海，饥渴的时候有地方可滔；快乐总是沉甸甸在那里，不透支，还有盈余。

 

 

 

二、“爸早死的真相”

我总是在凌晨12点突然想到什么事，趁Jackie还没下班，打电话交代她。好几次拨错到家里，妈在那头兴致勃勃要和外孙们讲话，每次我匆忙挂掉：“我打错了，等会打给你。”

 

常常就忘记了再打。

 

“妈说你最近总是放她鸽子。”Jackie笑着告诉我。

 

年纪大了要哄一哄，我还是尽量傍晚抽空打去陪老太太聊一会儿好了。也就是东家长西家短，今天吃什么。但老年人需要这个。——投其所好才是爱，不是嘛！

 

“你知道你爸爸怎么会那么短命？”那天，我妈突然这么问我。

 

“车祸，意外啊。”那年爸还没满40。去西安出差，坐吉普车前座。

 

我爸长得帅，年轻时相当风光，几乎全厂的女生都暗恋他。琴棋书画他样样精通，30多岁就是中国书法家协会的会员，又能说会道，善于交际。他这么早死，在当时很引起一阵轰动。

 

“你知道他怎么会那么早死？”电话里我妈还在造句，卖关子。

 

那年我十岁。我记得人们的解释是，“他是天才，天堂里也要用人。”

 

“你大伯二十多岁时大吐血，快死了。你爸天天为他大哥禁食祷告。求上帝说，要把自己的寿命加40岁给他哥。”

 

竟真这事，“你怎么知道？”

 

“去年去杭州，你慧中哥哥告诉我。”慧中哥哥是大伯的儿子。

 

“你子民舅舅问我，你爸当初结婚前，有没有把这事告诉我。我说没有。”子民舅舅是我妈的老板，比利时籍的亚裔，我们家的世交。“你子民舅舅说他一直想不通你爸怎么会那么短命。直至我告诉他这个原因，他才说想通了。”

 

“不过你子民舅舅说如果你爸结婚前，没有告诉我，那是他对我不负责任。”

 

我听了大笑：“即使他当初告诉了你，他同上帝做过这个承诺，你会信吗？你会因此离开他？”

 

“当然不会，谁当真啊。”

 

好笑的是，人的每个祷告上帝都当真。那年，奶奶在大伯的床头看到天使，隔天大伯奇迹般痊愈，我们家也因此全家信主。我印象中的大伯高高瘦瘦，笑容可掬，温和诚恳。他一辈子做传道人，还是八十年代有名的漫画家，胃癌去世时66岁，他吐血那年26岁。

 

“你爸本该至少可以活到八十。”我妈的口吻像个小孩。

 

不过，现在想想也没什么，换做我，这样的承诺我也会做，有什么感情胜过手足？可这个真相揭露，至少提醒我，代祷和许诺也要有智慧。这辈子的生命结束或许不是结局，可总会有更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