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时间概念逐渐在头脑中混乱起来。今天，现在，什么事，什么人，这些他还比较清楚，但前天，昨天，昨天的事，昨天的人与事等，父亲似乎就糊涂了。

    上周，妻子与女儿一起去霞浦玩。第一天，父亲还记住她们是早上出门。早餐时，父亲一个劲追问。

    她们那么早去哪了？

    去霞浦。

    霞浦在哪？

    在政和那边。

    政和还没庆元大，有什么好玩呀？

    没去过的地方，都好玩的。

    过去，我走路去过，从上林岭上去有山路。后来坐车也去过，在安溪坐。那地方不大，也不平，一点也不好玩的。

    第二天，父亲问我，她们什么时候回来？我说今天晚上就回来。父亲说，她们去哪了，去那么久？我一愣，去那么久？父亲说，是啊，起码一个多星期了吧？我说，你算过是吗？父亲说，不用算，不用算也知道，一个星期肯定有了。

    时间概念的混乱，对昨天的失忆，这些对父亲来说，并不算什么坏事。但父亲对吃的混乱和失忆，就不是什么好事了。对于吃，父亲已变得像个不懂事的孩子，看到什么，就想吃什么。尽管家里人千叮万咛，街上的东西不能吃，辣的、冷的、油腻的东西不要吃或尽量少吃，他嘴上说好好好，但却常常记不住，甚至边说边忘。有时，从街上回来就不再吃饭，我们问他是不是在街在吃过什么了，他却说什么也没吃。有时，他把吃剩的东西带回来，一根油条，半块烧饼，半瓶冰茶，等等。有了物证，我们追问他，他才说，今天吃了一点，没多吃，就吃过那么一点点。

    做了全胃切除手术的父亲，他的消化功能已变得很差，很多东西其实是不能吃的。吃了街上的那些东西，他常常就要吃坏肚子。父亲拉肚子是忍不住的，说拉说拉，拉满裤裆不说，还弄得满地都是。而且，每次总是拉了才往厕所赶，因而“条条便道通厕所”——在房间，就是从房间到厕所；在厨房，就是从厨房到厕所；在客厅，就是从客厅到厕所，一路走，一路拉，一路滴。

    父亲每泻一次，家里人就要忙活半天。妻子忙洗地，拖地，洗衣服，我则负责清洗父亲。我先把自己脱光，把父亲推进卫生间，把他也脱光，用热水从头到脚淋几遍，冲去粘在他身上的污秽，打上香皂，再帮他清洗几遍。大热天，不这样干不行啊。说真的，那气味是非常恶心的。

    每次忙完，我们又一次千叮万咛，什么不能吃，什么不可碰，什么要拒绝，父亲又一次郑重承诺，不吃了不吃了，记住了记住了。但过不了几天，父亲又忘了，还买，还吃，还拉。不买冰红茶，他就买王老吉；不买油条烧饼，他就买烧烤肉丸。街上到处是吃的，父亲有手有脚有钱，一点办法都没有。

    其实，即便不上街，家里的东西也不是全都能吃。几天前，家里头天烧的海鲜火锅没吃完，忘了放进冰箱。第二天，父亲早早就买来面包，就着冷海鲜汤吃起来。待我们起床，他早吃饱了。我和妻子已预感到他肯定会吃坏肚子，一早就让女儿去医院买药给父亲吃，但还是晚了。上午9点多，我在单位上班，妻子就打来电话，说父亲又拉上了，房间、客厅、厕所到处都是。

    我知道，我得赶回去清洗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