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归桥头的人行道边，摆放着六张木坐椅。只要不刮风下雨，只要不是很寒冷，那些椅子，几乎都会坐满老人。老人们，或聊天，或闲坐，或打瞌睡。

    往日散步回来，因为有伴，大多跟随同伴的脚步，匆匆走过那些椅子。 昨晚路过那儿，就我一人，我放慢了脚步。我听见，第一张椅子上的三位老人正聊得起劲。

    左边的说，没那好的运气，说死就死，不生病。唉！人呀，就怕生病。老了更怕生病。我隔壁那个草鞋儿，去年不知什么时候，人突然就变傻了。像个三岁的小孩，吃喝拉撒都不知道。苦了他自个不说，还苦了他一帮子女。

    右边的说，有一帮子女还好，可以轮起来服侍。像现在的人，大多都是生一个，如果碰上这样的老人，那就麻烦了，找谁轮去？

    中间的说，现在的人，那么怕脏，老人真生病了，我担心他们手也不敢伸去呢。

    左边的说，我想想，人呀，什么叫福气好？福气好就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最好昨天还能玩能吃能睡，今天就死了。就怕生不生，死不死。

    中间的说，人都是生了不舍得死。不躺床倒席，谁不想活长一点呀？

    左边的说，自己能动动，活长点没事。动不了，还是死了好。

    ……

    听了一会，我算听明白了。这三位老人的话题，是围绕老人的生病、照顾与死展开的。这些，确实是他们面临的问题，也是他们担心的问题。

    我往前，慢慢移步。我想，索性六张椅子都看看，听听。

    第二张椅子，就一个白头发老人。这会，他正仰面靠在木椅上打瞌睡。他有八十了吧？他这个年龄，是坐下想睡，睡下就醒的年龄了。以前，我奶奶也是这样，一帮人坐着说话，说着说着，她也会睡去。看着这个瞌睡的白发老人，我心里忽然泛起了一些酸楚——这个世界，虽然人特别多，特别热闹，但这个一个人孤独地坐在这张长椅上瞌睡的老人，此时却此刻是如此地孤独，落寞，无助。

    第三张椅子，坐着三个六七十岁的女人。她们说话很轻，交头接耳。我无法听清她们说些什么，偶尔听到几句，也是零零碎碎。有一个，好像是说儿媳妇的事。隐约是说她因用了她儿媳用来剪菜用的剪刀剪足趾，被她儿媳臭骂了一顿，还把剪刀丢到了垃圾桶里。因为这件事，她一直想回乡下去过。

    第四张椅子，坐着两个老汉。一个靠左，一个靠右，椅子就空出特别长的中间。显然，他们不是熟人，也不想说话。也许是因为在家里呆闷了，也许是在街上走累了，只想在这儿坐一坐，歇歇脚，透透气，看看人，听听别人说话。

    第五张椅子，让一个疯子占去了。就是常在垃圾桶里找吃，常在街上叫喊的那个。这人，三十多岁。我认得的，他原是某单位的下岗职工。他坐在那儿，双手一个劲抓头发。他的头发，长得像女人，乱得像鸡窝。

    第六张椅子，坐着两个老汉。他们挨得很近，也在说话，很高兴的样子。

    左边的说，我加了三百七，每月加三百七，现在每月拿三千九。

    右边的说，我比你少点，加一起三千五吧。

    左边的说，三千多，说起来不少了，但现在的钱不抵用。我省呀省，几个钱都省给他们买房子了。上个月，我小女儿无锡买房，我又拿了十五万。现在，我的存折又空了。

    右边的说，其实，你不可以全部拿空的，自己手头一定要留点钱。你几万十几万拿出去，万一你自己生病生痛需要用钱，要伸手向他们拿钱，别说几万十几万，恐怕几千也会心痛。

    左边的说，那总不会吧？

    右边的说，难说。难说的。

    走过六张椅子，我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