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和弟弟打算去姐姐家过中秋。
去前,我打了个电话给姐姐,告诉她我俩的打算。我以为,姐姐一定会非常高兴,因为自从姐姐十七岁那年出嫁后,我们姐弟仨就从没有在一起过过中秋了。
但是,出乎意料,姐姐却对我说,这个中秋节,姐夫的兄弟姐妹都要回来过,家里人很多,你们还是不要来吧。我说,人多也不差我俩吧?姐姐说,爸妈在你们家里,你们还是留在爸妈身边过中秋吧。
尽管姐姐没有答应,但我们没有听从姐姐的安排。中秋节那天下午,我俩还是骑着摩托车去了姐姐家。
姐姐的家,在一个叫甘竹山的地方,离县城近四十公里。我们到达姐姐家时,已是傍晚。姐姐坐在门口,外甥女在洗菜,姐夫在宰鸭。
姐姐撒了谎,她家里并没有一个客人。
不过我发现,尽管姐姐在电话里不让我俩去过中秋,但看到我俩的到来,她又开心地笑了。
姐夫说,听说你们要来,她早就坐门口等你们了。
那时,姐姐胃癌复发扩散,癌细胞已像千万条毒虫一般吞噬着她的生命,整个人已瘦弱得不成样子。医生说,留给她的日子,已经不多了。我知道,姐姐不让我们去过中秋,是不想让我们在节日里看到她的痛苦,与她一起难过。
我和弟弟去前已说好,这个中秋,一定要说高兴的事,无论如何,不能在姐姐面前流泪哭泣。
吃了晚饭,姐夫与外甥女上楼看电视,把时间留给了我们姐弟仨。我们就坐在姐姐家门口的长凳上喝茶,聊天,看月亮。
姐姐家的对面,是个矮矮的小山包,月亮一点一点从山包后面爬上来。
姐姐说,你们还记得小时候争月饼吃那个中秋吗?安如叔公给我们家送来一只月饼,爸把饼切成三块,你接过自己那块一口吞下,又野蛮地夺下小弟手里那块,也一口吞下,馋得小弟哇哇直哭。我吃得慢,才放嘴里舔了一下,看到小弟哭了,不得不把饼从嘴里吐出来,让给了小弟。唉。那时家里真苦啊!一小块月饼,害得小弟大哭一场,害得你挨了爸一巴掌,还害得我馋了一个晚上。
我说,记得的,记得的。我嘴巴大,那么小一块月饼,我还没尝出啥味道就吞进肚子里了。夺下小弟那块,本想慢慢吃,尝尝味道,但被小弟一哭,我心慌了起来,又不得不把饼一口吞下。我吃了两块月饼,可我一点也没尝出那月饼是啥滋味,算是白挨了一巴掌,你们说我冤不冤呀?
弟弟说,这个事,他忘了,一点印象也没了。
那年,弟三岁,我八岁,姐十二。
月亮一点一点爬上来,爬过了姐姐家对面山包上的树梢,爬上了姐姐家门前的田野上。夜很凉了,我们让姐姐早点进屋休息。但姐姐说,没事,今晚高兴,多坐会,一定要多坐会。
其实,我们姐弟仨,还没这样正儿八经地坐下说过话。总觉得,亲兄弟姐妹,没什么要说,没什么可说,没什么要这样正儿八经地坐下说。以往姐姐来家里,总让母亲陪她说话,自己常常就躲在一边看电视,或听音乐。从没想过要坐下好好跟姐姐说说话,聊聊天。打电话,也常常第一句话就说姐帮我干点什么什么事,说完就挂。总觉得,姐弟之间,纵有最多的话想说,要说,也来得及说。因为,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机会。
月亮从姐姐家门前的田野上,一点一点往山后移去。今晚的月亮,好圆,好亮。月光下,姐姐门前的晒棚,晒棚前面的稻田,稻田前面的古柳杉,古柳杉前面的空旷,空旷远处的山峰,全部洒上了一层月光的颜色。灰白如水,清寥若雪。
那晚,我们姐弟仨就坐在姐姐家门口那条长凳上,静静地说话,静静地看月亮。直到月亮移到姐姐家的屋顶,姐姐才恋恋不舍地让我们扶她进屋。
那晚,那个月光很亮的中秋之晚。我们姐弟仨心里都非常清楚,那月光,是姐姐享有的最后一个中秋的月光,也是我们姐弟仨一起分享的最后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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