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米老街行走——姜堰杂记之七
(2013-03-05 19:5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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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米历史文化寻古杂记 |
分类: 地方文化 |
我行走在白米老街上。
白米是我的家乡,虽然我不是出生在镇上,但我是土生土长的白米人。我在镇中学读过书,人生旅程第一站也是被分配到母校做教师,二十六岁从学校调文化站任站长,直至三十二岁进城工作。我在白米恋爱、结婚、生女,我的青春年华是在老街上度过的,我对老街充满感情。尽管现在白米集镇已经扩大了好多倍,纵横交错的街道架构、鳞次栉比的欧式建筑、风格多样的住宅小区、气势恢宏的广场钟楼、五彩缤纷的亮化绿化,已经让白米呈现出新型小城镇的规模和气势,但我仍然喜欢它的老街。只要有机会回来,总要在老街上行走。
2002年,在政协老主席王忠裕先生领衔下,我与时任政协学习文史委主任的经顺祥先生一起,为白米镇主编《白米古镇风情录》。历时一年有余,我数次行走在白米的老街上,与老街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亲密接触,与老街上的那些曾经无比熟悉、无比亲切的老人亲密接触,倾听老镇的故事,触摸老镇的历史。我再一次深切地感受到,白米老街,虽然狭小、破旧,但却历经沧桑,让你感觉到历史的厚重。作为从白米走出去的文化人,能为记录它的前世今生而做一点事情,确实非常有意义。在书稿基本完成将要付梓之前,为做到图文并茂,2003年农历三月十三庙会的第二天,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我和政协经主任来到白米,与文化站章再文站长一起,寻访老镇遗存,为该书拍摄老照片。
我再次行走在白米老街上。
白米的老街在328国道以南到老通扬运河之间。它东西长约一公里,南北宽约五百米,成扇面形紧依老通扬运河。从东到西临河的是一条狭长石板街,与东西街垂直向北的有四条巷道,依次为东巷、油坊巷、庙巷、堂巷。庙巷是贯穿白米老镇中心的南北通道,北接328国道,南经白米大桥与河南相连。东西石板街以庙巷为界,东为东街巷,西为西街巷。大桥北岸,原有一座关帝庙,庙前有一个广场,也即“大桥口”,是小镇最为热闹处。328国道原是一条连接内地与东南沿海的古驿道,老通扬运河又名运盐河,开挖于二千多年前,是汉吴王刘濞为开通沿海一带航道,把煮成的海盐运往内地而开凿的一条运河。在这两条古老的水陆交通线上,白米何时形成?缘何得名白米?这里的人们何时在此聚居?翻查史籍,最早记载白米地名的是明代万历《泰州志》,其“四境图”和“乡都”的记述中,白米就已经是姜堰境内五个古镇之一。而民间传说,元朝时泰州有一位州官下乡巡视,到了白米地界,地方官吏设宴款待,州官对美酒佳肴不感兴趣,却对那香软可口的大米饭赞不绝口,连称“好米!好米!”后来,州官将这种大米进贡给朝廷,皇帝吃了,也大加赞赏,查问出产自何处,州官回禀:“产米之地尚未有名。”皇帝便赐名“白米”。此说是真是假,无可考证。但白米地处江淮东部地区,江淮海三水交汇,土肥水美,是发展水稻生产的好地方。当地百姓种植一种名叫“金籼”的特有水稻品种,与其他地方人称“桃花米”的“红粟”不同,晶莹洁白,不管煮饭熬粥,极为香馨。解放初期出版的《江苏地名录》中记载:“县城东十公里,相传六百多年前此地出产‘晚金籼’,被列为贡品,故名。”由此可见,白米的得名,缘于当地水稻的生产,缘于当地出产的一种大米。而至迟在元朝,这里就已经是远近闻名的稻米产地了。清初著名诗人吴嘉纪曾写过一首《宿白米村》的五言律诗:
黄叶树头下,北风溪上凉。
村孤愁独夜,人老适他乡。
水店飞萤入,秋田晚稻香。
故林望不见,葭菼暮苍苍。
从这首诗中,亦可见三百多年前的白米已经是一个客商往来频繁、农耕非常发达的乡村小镇了。
我们三人从大桥口沿西街巷向西,走在青石板铺成的街巷内,寻找着当年吴嘉纪的足迹,寻找着吴嘉纪当年投宿的那家有着“飞萤”进进出出的“水店”。在现今西街巷与堂巷交接处的老通扬运河边上,确实曾有过一座古老的旅店,名叫泰来客栈。而且据说这座客栈创办于明末清初,是白米唯一的可供客商住宿的旅店。那个深秋的傍晚,满怀落寞和惆怅的诗人在“人老适他乡”的孤寂之旅中途经白米投宿,他是走在这样的青石板上的吗?当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在傍晚的余辉里猛然看到悬挂在大门两边的写着客栈名称的大红灯笼时,他的心情是怎样的激动呢?我不能肯定,诗人曾经从这儿走过;我也不能肯定诗人就投宿在这家旅店。但我能肯定的是,在那个深秋的傍晚,小镇上响起过诗人的足音,古老的运盐河边,留下过诗人吟哦的身影。而这样的足音、这样的身影,在三百多年后的今天,仍然在我们的耳边响起,在我们的眼前出现。它吸引着我们来寻访。然而,客栈的踪迹早已寻访不到了,留下来的是那被无数双脚磨得光滑了的青石板和那一首千古传诵的诗篇。我们按动着相机的快门,把那一块块青石板摄入心中的底片。
在西街巷的东首,我们还找到了当年徽州茶商在此创业的遗迹。那是几进临街的老屋,墙壁已经有些倾斜,木榻门的下部也已朽烂,早已无人居住了。尽管房子剥蚀得不成样子,但镇上的老人依然记得,这里曾经是一爿茶庄,曾经有一个响当当的字号:“胡裕泰”。茶庄的主人在这里经商、居住历经几代,他们以诚信、尚义的理念赢得事业的兴旺、赢得顾客的口碑;他们不仅在此建造住宅、购置田产、壮大家业,而且热心公益、乐善好施,建三元桥、设安旅堂、造义水亭,为他人谋福解难。站立在古老的店铺门前,我们屏息凝思。遥想一百五十多年前,徽州茶商身背茶篓,不远千里,踏上苏中这一片土地,首先选中白米,创下第一爿店铺,并以此为基业,不断向姜堰、泰州等地发展,终使一方茶市兴盛,至今不衰,不禁感慨万千。这是白米之缘!这是白米之幸!当我们举起相机,将镜头对准那一排老屋时,我仿佛嗅到来自徽州青山绿水之间的一脉奇香。
还在镇上读书时,我就知道一副关于白米的对联:“白米白鸡啼白昼,黄村黄犬吠黄昏。”这副对联出自何人、出自何时,无从查考。一种说法是,明末通州有两个举子,乘船赴京赶考,途经白米,准备停舟吃饭。这时,一只白鸡在岸上引颈啼叫,一个举子站立船头,见此情景,诗兴大发,随口吟出了“白米白鸡啼白昼”的上联。另一个举子连称“妙句”,想续出下联,可绞尽脑汁,也对不出来。傍晚船行至姜堰西边的一个村庄,看到一只黄狗在河边对船狂吠,举子忽有所悟,忙问这是何地?岸上人答这里是黄村。举子灵感突发,下联脱口而出:“黄村黄犬吠黄昏”,从此成为绝对。
我们来到白米大桥上,看身下不停流淌的河水,看岸边随风飘曳的柳枝。当年举子的那条船肯定是从东边驶来的,它是停在哪儿准备吃饭的呢?那只白鸡又是站在哪儿引颈啼叫的呢?那时一定还没有这座大桥,这座大桥建于上世纪六十年代,不,不仅这座大桥没有,就是之前的那座木桥也没有,木桥建于民国八年,是华严寺老和尚寿洪法师倾其一生积蓄、又化缘五年建成,这里应该还是一座渡口呢,而且因为渡口的周围是一望无际的蒲草,所以还带给白米另外一个名称“蒲津”。这时,远处一条小船由东向西驶来,波光粼粼之中,艄公奋力划动双桨,船儿逆水而行。我们急忙按动快门,将这一画面摄进镜头。
离开大桥,进入油坊巷,我们发现了几座保存比较完好的具有百年以上历史的古建筑。我在白米工作时,许多的街巷都走过,但这里却从未涉足。过去也曾听人说起过,油坊巷两旁多为清代及民国的建筑,其中,本地大姓朱家的宅院最为特别。今天一见,确实不假。幽深的小巷两侧,青砖灰瓦,高墙壁立,门楼森严;砖头铺砌的巷道,青苔遍地,砖缝间一簇簇小草绿意盎然。围墙内伸出的一株古柏,枝繁叶茂,郁郁葱葱。走进其中一处宅院,更令我们惊叹的是那大客厅正梁选用的珍贵的楠木,那山板上雕刻的鲤鱼跳龙门的图案,虽然已经发黑,而且布满灰尘,但仍栩栩如生,透出古雅之美。我们拍古巷、拍古宅、拍古雕、拍古柏,拍不尽的古貌古容、古韵古意!
据白米上了年纪的人说,朱家是白米大姓,祖籍苏州,太平天国时期为逃避战祸迁来白米。关于朱家,至今在白米还流传着一个“八字墙”的传说。据说,朱家第三代祖宗朱近泉,生前选中东巷子东边靠近通扬河边的一块风水宝地作为日后的墓地。在他驾鹤西归后,后人遵从他的遗愿,将他葬在那里,并建起了一座呈内八字形的“八字墙”。说来奇怪,朱家自从建造了“八字墙”墓地后,更加人丁兴旺。“八字墙”处也出现了许多怪异的事情。有人多次看到月下有一趟小猪崽从“八字墙”内出来,到老龙河(东姜黄河与老通扬运河交接处)里去洗澡,洗完澡后又回到“八字墙”内。白天到里面去搜寻,又什么都没有。后来,有一个神秘人物名叫“麻二僧”,在古运盐河乘舟而行,晚上经过“八字墙”处,见“八字墙”内瑞气笼罩,毫光直冲斗牛,他大为吃惊,发现这里是一处风水宝地,将来要出诸侯和天子。必须要将此风水破掉,否则天下不得太平。第二天,他找人将“八字墙”改造成外八字。当最后一块砖砌好时,众人忽然发现,从朱家坟茔那里窜出一趟小猪崽,通过“八字墙”大门向南逃逸。“麻二僧”拿起一把大锹掷向小猪崽,戳中了一只猪崽的后脚,小猪崽嗷嗷直叫,瘸着后腿拼命奔逃。放掉“猪子”,朱家后代就不会出诸侯天子了。
我们被这传说吸引,便去寻访“八字墙”。可问遍了附近的居民,均说曾听说过有这回事,但到底在哪儿,不知道。我想,也许我们的寻访纯属多余,“八字墙”原本确实只是一个传说。传说固然是无稽之谈,然而却增添了这高墙大院的神秘色彩,也增添了白米古镇的神秘色彩。大凡古镇,总是少不了这一类的传说故事的,你不需要去辨别真伪,你也不需要去说它封建迷信,因为有了这些传说故事,古镇才更见其魅力。
在白米老街上行走,有一样东西是不能不寻的,那就是白米尚义小学“育才楼”石刻匾额。白米尚义小学是白米现代教育的奠基人和开拓者、有白米“武训”之称的苏后青先生于1908年创办的白米第一所学校,现白米中心小学的前身。为解决校舍困难,苏后青到处奔走,募集钱财,在学校成立后的第五年建成了十八间教学楼,题名“育才楼”,并由曾担任过民国财政部代理总长的乡贤、著名花鸟画家凌文渊先生书写,刻成石匾,镶嵌在教学楼上。抗日战争时期,日伪军放火烧毁了教学楼,唯一留存下来的就是“育才楼”石匾。在搜集整理苏后青办学的有关资料时,听说这块石匾仍在白米中心小学内,我们很想一睹其风采。来到白米中心小学老校区,我们问了多位老师,他们都不知其事。后来我们找到学校的一位校长,校长告诉我们,确有这块石匾,他看到过,在一间体育器材仓库里。随即他找来钥匙,将门打开,领我们进去观看。
在仓库最里边靠窗的地上,我们看到,那块石匾静静地躺在那儿。它大约有一米多长,三四十公分宽,是一块汉白玉石头,上面布满了灰尘泥迹。一位教师打来一盆水,拿来抹布,将它清理干净,出现在我们眼前的“育才楼”三个隶书,古朴浑厚、笔力苍劲。老师们大为惊异,有的说在这儿做了这么多年教师还不知有这个宝物呢!有的说这石匾放在这儿蒙尘纳垢可惜了,应该镶到学校新砌的教学楼上去。我们也觉得确实不应该把它遗弃在这里,应该让它重见天日、焕发光彩。应该让它成为鞭策、激励白米当今和后代努力办好教育的精神动力。而一个地方的振兴和发展,教育是何等的重要啊!
我们调好焦距,选好角度,为“育才楼”石匾拍照。随着闪光灯的闪耀,白米尚义小学校歌又仿佛在我耳边响起——
运河水泱泱,学校在其旁,
灌输文明东西洋。
傅母德泽长,苏君擘划详,
我校成立莫能忘。
春风吹讲堂,桃李知馨香,
男生女生书声朗。
吾侪当自强,进步未可量,
顺其德而善且良。
呵,老镇白米,你虽小,虽破,可是撩开你破旧的衣衫,你那躯体上满布的褶皱里珍藏着多少熠熠闪光的珠宝啊!这些珠宝不应该湮没,而应该在新白米的建设中放射出更加夺目的光辉!
(写于2004年,收入《泰州文化丛书·泰州文选》及作者散文集《永远的爱与痛》,2013年3月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