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伶恒纵酒放达，或脱衣裸形在屋中。人见讥之，伶曰：“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衣，诸君何为入我裈中！”

据《晋书•刘伶传》，刘伶“身长六尺，容貌甚陋”。魏晋一尺相当于现在的24.12厘米，刘伶的身高约摸1.45米。他有一次喝得酩酊大醉，与一个大老粗产生了矛盾。大老粗可不管他是不是名士，卷起袖子扬起拳头，准备暴揍一顿刘伶。刘伶一看架势不对，跟俗人讲理没用，于是缓缓说道：“鸡肋不足以安尊拳。”意思是我这把鸡骨头，不足以承受您尊贵的拳头啊。大老粗没想到刘伶这么快就认怂，笑着放下了拳头。说明做名士，要拿得起放的下。

这样一个小矮人，心胸却无比开阔。别人嗤笑他赤身露体，他反倒有理由：我以天地为房子，屋室为衣裤，诸君为何钻入我裤裆中？刘伶曾作《酒德颂》，在境界上与此类似：“有大人先生，以天地为一朝，万期为须臾，日月为扃牗，八荒为庭衢。行无辙迹，居无室庐，幙天席地，纵意所如。上则操巵执觚，动则挈榼提壶，惟酒是务，焉知其余。”大人先生，以天地为一日，万年为片刻，日月为窗户，八荒为庭院，这种境界简直超越了时间与空间，与天地兮比寿，与日月兮齐光。同样的，阮籍《大人先生歌》曰：“天地解兮六合开。星辰陨兮日月颓。我腾而上将何怀。”这是何等的胸怀，这才是大写的人。我们说魏晋时代是个性觉醒的时代，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说。

裸体的风尚自古有之，向来被视为离经叛道、蔑视礼法的举动。《楚辞•涉江》中说“桑扈臝行”，这是最早的裸奔了。东汉赵仲让任大将军梁冀手下的从事中郎将，“冬月坐庭中，向日解衣裘，捕虱已，因倾卧，厥形尽露”。赵仲让当众抓虱子，赤身而卧，被梁冀看作高士。祢衡被曹操贬为鼓吏，乃裸裎上堂，击鼓骂曹。阮籍嗜酒荒放，露头散发，裸袒箕踞。这些行为艺术的背后，我们分明可以看到对政治的不满和批判。

裸体除了政治隐喻外，当然还有其思想根源，那就是庄子的“齐物论”。在庄子看来，万物平等，并无差别。《庄子•徳充符》强调：“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阮籍在《达庄论》中解释道：“天地生于自然，万物生于天地。自然者无外，故天地名焉。天地者有内，故万物生焉。当其无外，谁谓异乎？当其有内，谁谓殊乎？”既然万物齐一，众生平等，那么裸体也就符合自然了：人，并不比万物更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