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想念爷爷

石缝间的生命，感恩的露珠

今夜想起爷爷了。

就写写爷爷吧。其实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爷爷总是在吃饭的时候，给我们讲些过去的事，过去的人，他生命里的那些日子。有时候说着说着，他就像个孩子似的泪流满面。有时候会泣不成声。奶奶总是笑他孩子气。那些日子，多美啊。我也老了么，竟然一直回忆过去。爷爷，多天真的老人啊，活的多潇洒。

那些快乐的事，在生命里来了，总是想要跟爷爷分享的：文字发表了，想告诉你，我的字上报了。天国里的你看到了么？吭吭唧唧，自学的专科毕业了，捧着毕业证，什么都没想，抬头看了看天，就想问爷爷，你看到了么？更多的时候，是在迷茫和悲伤的时候，想问问爷爷，我该怎么办？你就忍心看你的孙女在人世间吃苦么？

爷爷，我的泪，又来了。满脸都是。

记得很久前读《相约星期二》，书里的莫里老人，那么充满智慧的人生课堂，让我想起你。爷爷，虽然没有上过一天学，但是，凭自学而认字的爷爷，却是影响我一生的人。有时候，就恨苍天，为什么让爷爷的1998年是昏迷着的？为什么不让我坐在爷爷的病床前，聆听爷爷的智慧呢，再听听爷爷的叮嘱？爷爷还有多少话还没有说？爷爷却静静地躺过了整整365天，然后离去。是大爱无言吗？不得而知。其实，爷爷已经给我很多。

 1小竹凳

小时候，我是在地上爬的。真的像一只小小的蜗牛，抬头仰望着天，仰望着身边的每一个人。手是脏乎乎的，裤子总是要磨破的。幼年的女孩，其实是很羞涩的。有男孩子走来时，总是要慌忙捂住磨破的裤子。以至于，现在的梦里，还是拼命的掩饰自己。因为小时候的羞耻还是长大时病弱的身体，不知道，反正梦里的小女孩永远也要找地缝钻进去的。

突然的一天傍晚，我在小学校的土墙边玩。爷爷从集市上回来了。打开他的天蓝色的手帕，里面是橘黄色的带着微红的杏子。塞进我嘴里。又酸又甜。然后，又从后背拿出一只小小的青青的竹凳子，墩墩实实，四四方方的。“来，你可以用这个这样走路的！”爷爷很轻快地说。我就按爷爷的示范，并起双腿，抱着凳子，试图用双手支撑着蹲起来。像小兔子一样走路。一步都没有走起来，突然失去重心，摔倒在一边——腿又骨折了。躺在床上，心里很难受。我还敢再走路吗？真的是不敢了。

腿稍好一点时，爷爷把我放在那个看起来稳当的竹凳子上坐着。记得那时家里没人，我饿了。发现离我不远的饭桌上，爷爷放着馒头。我想吃。我就想用凳子蹭到馒头跟前。我坐在小竹凳上，向前小心翼翼地伸出双腿，弓腰向前倾，再用双手拖一下小竹凳，再伸双腿。一点一点挪动，终于挪到饭桌前，够到了馒头。第二天，放馒头的小桌，离我又远了。又是吭吭唧唧地拖着小竹凳去够馒头吃……渐渐地想到：咦，感觉这个办法好啊，我可以坐在凳子上，搬着凳子走路啊。不断地开始练习……当我拖着小竹凳自己走出家门，再看到蓝天、白云和一望无际的果园时，泪水滑过我的脸颊。我会“走路”了。那样美好。也许我身边不远处的馒头，是爷爷为我设置的一个小小的诱惑。爷爷用心良苦。从此，我知道，我要为我的馒头，去付出努力。

2、放下她

记得有一次小姨来家里。看到我搬着凳子走路太吃力，就要抱起我走。爷爷厉声说道：放下她。今天你来了，你想帮她，你抱着她走；明天你走了，谁抱着她走？她一辈子，谁来抱她走？一辈子还长着呢，谁能陪她走完？让她自己走吧。小姨放下了我，眼里噙着泪。

用双手搬着凳子走路，手里无法拿东西的。上小学了，要拿来书包写作业。习惯地喊：妈妈，帮我拿来书包。爷爷又制止了妈妈。却把书包挂在我的肩上，说，这离桌子几步路，你试试、手占着不能拿了，你还有肩膀，还有头，还有你可以利用的每一个地方。并不太沉的书包，挂在我柔弱的肩上，腿却发软。那几步路，走起来，却遥远得似乎走不到头。不是搬着凳子在走，是在一点一点的挪了。妈妈在身旁于心不忍，几次都要伸出手帮我，又不敢。后来终于走到了。以后，我自己的事情，尽可能自己做。

3、你可以成为张海迪

认字了，就知道有一个英雄，叫张海迪。有一次，我仰着头，问：爷爷，我可以成为张海迪吗？像张海迪那样坚强，当一个作家？爷爷，坐在我身边，第一次那么沉默着。走开了。

过了一段日子，连我都忘了的时候，爷爷又坐在我身边，抚摸着我的头说，你可以成为张海迪的。爷爷老了，容易忘事。那天没有想起来，你也知道爷爷年轻时，走过很多地方。我到过山东济南，其实我见过张海迪的老乡。他说，其实张海迪是很普通的姑娘，只不过，别人的知识是在学校里念到的。而她是在家里学习的；别人玩的时候，她还在学习着……她就这样不停地写啊，读啊，就成了现在的张海迪。你也会的。

多少年后的今天，再回想，这可能是爷爷苦心编造的谎言吧，爷爷可能没有见过张海迪的老乡，可能没有他与张海迪老乡的对话。虽然爷爷是一个耿直的，不会撒谎的人。当时爷爷的沉默，就是证明。可爷爷是想真切地告诉我，从平凡的人到英雄之间，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勤奋。张海迪，确切的说，张海迪的勇敢和她所作的，在我童年的心里，也就不是高不可攀。只不过要坚持，只不过要勤奋。所以，后来长大了，《河北日报》以《玻璃女孩勇敢的心》为题，用整版的篇幅来报道我的故事时，我想说，玻璃女孩勇敢的心，是爷爷用谎言来鼓励的。

4、香和臭

小时候，吃饭时，是要搬着桌子，在大门外的过道里吃的。门前一条被踏的硬实土路，爷爷总是扫得白花花的，然后很敞亮的在上面摆上桌子，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说笑着吃饭。其实，开饭的时间到了，一街的人都要出来吃饭的。热热闹闹，香香甜甜的。偏就有早吃了或晚回的人，要用扁担挑着粪桶，从饭桌前过。臭气熏天，一桌桌小孩子就捏着鼻子抱怨。爷爷突然就高了嗓门，说，把手都放下，没有臭哪来香啊！地里的粮食吃了臭，才有饭桌上的香。政府大院的工作人员，和挑粪的人，工作是一样的。

所以，直到今天，我的骨子里也认为，人，其实是平等的。我的尽管病残的生命与人相比也一样。

5、感谢梨树

家里一直种植着梨园。说自己是梨家女儿，倒是很恰当的。秋天，摘梨的时候，爷爷总要带了我也一块去的。一个村庄的梨园，就那样绿着，哗啦啦的叶子，黄澄澄的梨，一望无际的延伸……开始摘梨的时候，爷爷要点燃挂在树上的长长一串鞭炮，纯净的声响在梨园里炸开，声浪一波波地荡漾。爷爷说，无论收成咋样，我们得感谢这些梨树。人不能忘本。感恩，就从那时的鞭炮声里植入内心。

6、风雨之夜（我想上学）

小学毕业时，我就失学了。我不可能再由妈妈抱着去上学了。那时，不懂事，无论怎样都无法接受，同伴背着书包上学，而我像掉队的燕子，独自留在家里的事实。就赌气似的要爬上爷爷的小三轮车，学会骑了，我就骑着去上学！豪言壮语，打动了爷爷。爷爷把我抱上去。拼了全身的力气，开始蹬车。只从院子的堂屋门口，挪到西屋门口，三轮车上的零件深深的划进我的腿里。鲜血顺着裤子流出。爷爷抱下我。说，不要骑了。第一次，听爷爷对我说：“不要”两个字。我开始哭。我知道没戏了。晚上下着大雨。我的哭声和雷声都敲击着爷爷的心。爷爷拄着一个棍子，去为我找一个人，去一个同村的在市里残联工作的人的家。求人家帮我上学。回来时，爷爷的衣服湿了，从兜里掏出一串电话号码，说，这个人没办法帮你。后来，爷爷给在外工作的父亲下话了：不管怎样，都让孩子上学，这是对的！后来，我真在爸爸的奔走下，上中学了。感谢爷爷，让我多上了三年学。我才有了基础知识，让我的路延伸到了这里，还会延伸到更远……而那个雷雨之夜，我记住了爷爷的身影。

7、教育是人人的事

爷爷爱管闲事，这是奶奶的原话。这话一点不假。我家离小学近，来来去去的小孩子，免不了要打架，要发生口角。爷爷听见了，总要放下手里的活，去理论一番。而那些小孩子也就解决了纠纷。爷爷既不是老师，又不是家长，我们不理解他的做法，他说，教育，是人人的事。如果，人人像爷爷，大概就不会有网吧里收容那些孩子迷恋网吧。所以，我的《瑞红姐姐知心课堂》就走过那么多学校。因为教育是人人的事，也有我的事。

8、我带你去看戏

爷爷有9个孙子（女），却从来没有因为我的身体，而不喜欢我。妈妈说，我出生28天骨折时，是爷爷陪妈妈带我去看病的。后来病确诊，也是爷爷陪妈妈一起去的。医生委婉的告诉他，我只能活到十一二岁，劝告要放弃我的时候，爷爷发火了：这是什么话，就是一只小鸡一条小狗，也是一条命，何况俺的亲孙女！从此，爷爷和这个家族接纳了我，呵护了我，关爱了我。也许生活里爷爷对我的教育很苛刻。但是，我却是爷爷在精神上的宠儿。那时村里谁家办事，就要请演戏班来唱戏的。那时没有电视，看戏是农村人很乐意的事。黄昏的时候村里的孩子一溜烟都要钻到戏台子那看戏。只留下我。我们也去看戏喽——爷爷总是扛着马扎，抱着我去看戏。寒冷的冬天，夜里看戏更冷，但是人们的热情却高涨。我最幸福了，坐在爷爷的膝盖上，被爷爷的狗皮大衣严严实实地裹着，听戏。真暖和。村里老人见了，总要说：闺女哎，长大了别忘了你爷爷……

又落泪了，我没有忘记爷爷，可爷爷却等不得我的回报。

也正是因为爷爷的精神上的宠爱，我才会勇敢的来走今生的路吧。我跟别的孩子一样，应该平等的去看戏，去追求。

时间已是2008-11-24 03：43了。今晚，我怀念爷爷。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写下这么多文字。手已经痛了。我知道，我憋屈了十年的想给爷爷说的话，终于写下了。却写不尽爷爷给我的爱。

爷爷，姓魏，名同忠，字齐正。属兔。农历4月26生日。1999正月初六中午一点40分过世。我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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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有三天就是爷爷的十周年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