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珠与裤带
(2013-09-29 23:2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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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朝花夕拾 |
近一周了,这座被“天兔”啃食、海水浸泡数天的城,到今天仍有一些树躺在地上等待处理,空气里隐约飘散着树叶青涩的味道。
天山路上倒下的都是粗壮的老树。它们被连根拔起,脚下的石砖掀在一旁,根须朝天,苍劲狰狞,似乎在无声地控诉着。
蓦地想起“现场”一词,杨绛先生说:“锺书逃走了,我也想逃走,但是逃到哪里去呢?我压根儿不能逃,得留在人世间,打扫现场,尽我应尽的责任。”人世间,有多少谁正打扫着谁的现场?
读到此处,才能真正体会杨绛先生为什么钟爱兰德的小诗。那首小诗这样写道:“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我爱大自然,其次就是艺术;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当钱先生和女儿钱瑗相继离开,杨绛先生还有什么好争的呢,最亲爱的人都走了。
然而,读杨先生的传纪,我还是很奇怪和佩服她:晚年的杨先生,每日慢步,生活习惯科学而有规律,起居安适,读书写作……就这样清宁淡泊地活着,优雅从容地老着。
活着,是对死者最好的纪念么。
爱自己,是对爱情和亲情最好的延续么。
奶奶九十多岁了,摔倒之后卧床多年,青光眼越来越严重,现在看不到东西,这半年来神志也开始混乱。迷糊中,她会喊我小叔赶紧去煮饭,说我爷爷要回来了。要知道,我慈爱的爷爷去世已经三十多年了。
前月,我带儿子回老厝去看望她。她仿佛还记得我,我让儿子握握老嫲的手。奶奶嶙峋的手轻轻牵着,很茫然,突然一问“哦,会不会医眼?医我!”我说:“等他长大了!”
儿子走开后,奶奶的手在衣服上摸索着寻找念珠。她的念珠,陪她度过了几十年的黑夜和晨昏。在我小时候,天刚蒙蒙亮时,儒林第高大沉重的木门就会吱呀一声,瘦小的奶奶伶仃地走在寂静的太平路上,前往开元寺拜佛。
那串淡黄色的佛珠油光锃亮,隐忍和苦楚把它们每一颗擦拭得如同新妆的女子,奶奶口中的佛号又一层一层地把这青春封存。可是,当时,奶奶的手,只是摸到了腰间的裤带,那条看起来有点粗糙的灯芯一样的棉裤带。她没有察觉,仍然一下一下地数过去……
看着那苍老的手诺诺地数着,我忽然懂得:所谓生命,即非生命,是名生命。
不应取法,不应取非法。以是义故,如来常说:汝等比丘知我说法如筏喻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
在那一刻,一条念珠,和一条裤带,有什么区别呢。
可是,我还是把念珠换回到奶奶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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