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笔墨砚台蒙尘有些日子了，成堆的字帖、宣纸残垣断壁似的沉默在悠悠春光里。

——好吧，我来继承吧。

先前，它们的主人在写的时候，我常常羡慕不已，有一段时间，人家可以每天写一横幅千字小楷。我站在岸边唏嘘，看群蚁排衙，看春水东流，看花树满天，但，我就是不想下河。我宁可傻呵呵看娱乐快报，然后请求他写完之后，署上林某某，钓点清誉；或者吓他待他走开要替他写几个字，让他心疼那已经耕种了半片的田地。

重新拿起毛笔的那晚，找出字帖描摹，手有点抖，有点僵硬，力度也把握不好，线条很难看，不禁怀疑那支中楷制作时是不是偷工减料了，害得我无法让笔画饱满起来。到了第三四天，中楷就是中楷了。问题其实在自己身上，只是在承认之前总想着找点其他的理由。

那晚写了很久，笔画笨拙迟缓，思绪却拥挤奔忙。竟有点累，只好停下来问自己：你到底在是写字，还是借写字来想事儿？记起美容小姐阿莲曾说“不要怕痛，忍着憋着终究会成病。会痛，会有瘀痕，然后才会好”，决定放开缰绳让它们自由奔窜。果然，几天之后，眼前是纸，心中是笔，线条越来越顺，细节越来越好。专注，就是无他。无他，才能自由。

也曾动过歪念：要不直接临成品吧？后来还是打消了。相对于整个漫长的后半辈子来说，何必争着三几天搭空中楼阁。没有人要求你交作业，没有人等着看你的东西。没有根基的结果终究逃不过内行的眼睛。就如你眼前准备着手的事情，由结果去回推过程，设想曾经可能的存在，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

此时的江南，春与夏在连绵不断的雨中交接。芒果花疯也似的，花团簇簇，馥郁香甜。没有见过这种树的人，怎能从圆鼓鼓黄澄澄的芒果上看到她如何盛装从春天出发，接受春雨的洗礼、夏阳的考验，最终走向成熟？是的，生命是一个过程。人活着的目的，不是为了秀结果。花未全开月未圆时，有等待，有进取，这过程值得好好享受。

有个学生在网上记了一段话，说是我课堂上说的：同样是优秀，有的人是优而不秀，有的人却是秀而不优。每个人有各自生活与生存的方式，但你活着不能令别人不快乐。有些东西是现阶段我认为的原则，原则是不能触动的。——熟悉而陌生，我记不起在什么情况下跟他们说这些。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好多，我都记不清。

那个雨夜，有老同学聚会自家乡打电话来，问我知不知道已经有21年没有见面了。我笑了，问：“我们有这么老么？”21年，多么可怕的数字。21年的风雨，让人心悸、悲凉，却也只是三言两语之间的事。我们常常低头走自己的路，或许本该互相守望，至少偶尔探访的。幸福自己、温暖别人，我们本来可以的。

春天，在每个人的路上，有着不同的风景。他人的人生，我们未必能够参与。谁途经谁的年华，是早就注定的。有时，只能遥遥祝福。而这一支笔，墨淡也好，浓也好，一滴写完，也就一段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