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把我留在那时光里    ¤叶叶集

深夜里，听汪峰的《春天里》，那低沉沙哑沧桑的声音如烟霭四起，从遥远的天边滚滚而来……倏地，涌起了一股心酸的感觉。一份中年男子的心情，或许说，一份所有中年人的失落和惘然——

当初的我，虽然只有一把破木吉他，却是那么快乐；虽然只有对爱的幻想，却觉得一切没那么糟。如今，我剪去长发留起了胡须，曾经的苦痛都随风而去，可我感觉却是那么悲伤，岁月留给我更深的迷惘。在这阳光明媚的春天里，我的眼泪忍不住的流淌。也许有一天，我老无所依，请把我留在——在那时光里；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请把我埋在——在这春天里。

是啊，为什么我们拥有了，却反而觉得不快乐呢？歌曲一遍一遍地播，我一遍一遍地问自己：如果可以选择，你要把自己埋在哪一个春天里？

我想起了上周末去看望奶奶。奶奶九十岁了，患有青光眼，视力模糊。这两年两次摔倒，使她大部分时间都得躺在床上。这对她来讲是十分痛苦的。奶奶年轻时身体十分硬朗轻捷。家务很多，家里六七个孙子孙女都是她一手带大的，而且随着子女的需要，在广州、惠来、潮州几地都住过。在操持家务的缝隙里，奶奶开始学念佛经。以前，每天天没亮，她就穿过行人稀少的太平路到开元寺拜佛，有时也黄昏去。每夜家务做完，她就拿起佛珠在昏黄的灯光下念佛。

幼时，常觉得不大识字的奶奶学念佛，是一件很麻烦的事，长大了，结婚了，生孩子了，才明白念佛可以使人灵魂有所归依，精神有所栖息，可以以这样的方式祈愿佛祖的辅助和庇佑。这对于一个寡妇来说，是多么重要啊，又是多么卑微的念想啊。儒林第里，很多年的漫漫长夜，每一个都有不与人诉说的冰凉。

如果奶奶可以选择一个时段来安息，我想，她会不会选择那一个夏天：她穿着木屐，戴着斗笠，从城关北门小步小步踱到南门甲第巷的儒林第前，迈过那道高高的石阶，款款地站到爷爷的面前。爷爷站在大厅上的红砖地上，俊朗白皙的脸上漾起一个微微的笑容……那时，满园荷香，有微微雨。奶奶的包裹底下，有一些她父亲给的金饰。这些金饰不仅给嫁到陌生人家的女儿压惊，也让为小两口日后渡难关提供了一点援助。

我每次回老家，都会去听奶奶说话。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奶奶，脸颊泛着蜡一般光滑红润的光，她的眼睛似乎看得到又似乎看不到，精神也常常有些恍惚，让人感觉好像游走在两个世界之间。最经常讲的是梦：一个是晚上一到就有人把她连床抬到门楼间，早晨送回；一个是总是有一些影像找她。很偶尔的，她会提到爷爷，语气就像在说一个很不相干的陌生人。阴阳相隔三十几年了，纵使相逢，不知是否还认得？

 每次看望我奶奶，每次看望一些老人之后，我总会不自觉地重新冷静地审视生活，稍稍移一下位，稍稍缓一下脚步。有时，我觉得人生很没有意思。

今晚吃晚饭时，儿子问我：“妈妈，你说人为什么要活下来？”我说：“因为上天觉得你不错，有生下来活下来的资格，就让你来了。”

以生为起点，以死为终点，每个生命都一样。只是，这一路走来，你看了几趟桃花，赏了几场飞雪，却是不一样的。生命，不可能永葆青涩的纯真，不可能持续饱满的鲜活，此时江南林间树梢的绿就是见证。在这尘埃满天，鸡毛满地的空间里，一手遮头，一手书写吧——记下你曾经的真、曾经可爱的幼稚、曾经温热的理想和信念。趁你还有提笔兴趣和力气。

如果我可以选择，我要把自己埋在哪一个春天里？今夜，让我好好想一想……

儒林第写的《我的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