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寸之间

                            ¤叶叶集

我居住的城市在南海边上，我的居所隔一条马路一片绿化带就是海，而我的单位在住家往北约二百米的地方。于是，岁月的车轮，大多时候都在这两百米的距离里来回滚动。

没有见过海的人，提到海，很多会联想起蓝天白云浪花朵朵。而身在海边的人，如我，已许久不曾走近它。

虽然许久没有瞭望过那片海，但是，“我在海边”的感觉还是很强烈的——因为时而能听到汽笛的鸣响。每次听到那沉浑的轰鸣远远传来，我总会不禁疑问：是客轮还是货轮？假如是客轮，船上的旅客要去哪里呢？谁在对岸等候呢？有一个下雨的夜，十一点多踏雨走路回家，听到汽笛声，望着街口天边那长颈鹿般的钢架，更是疑问夜深如此怎么还会有出发？

出发——到达，不管是锚所激起的那一片洁白的浪花，还是抛锚所发出的那一阵铁链的喧哗，都是极其美好的，然而我已经在这条线上蜗行很久了。几年来，因为种种原因，单位大大小小的旅游，我常没有参加。消暑或过年的假期，也基本耗在灶台和写字台之间。年少时，喜欢繁华热闹，且居住在这座城市的中心地带，常到琳琅的摊店徜徉，这几年懒得动，又住在城市的东边，白天准时上下班，晚上更早早关门歇息。这座城里，亲戚很少，又不喜走动，有些朋友虽有联系，但几年都没见面。

我有时会羡慕那些需要到远处去上班的人，起点和终点有着完全不同的心情。蜗行，并不让人怡然自得。当你永远是某个节奏时，你会觉得人生很没有意思，甚至产生劳累之感；当你把窗子逐扇逐扇关上之后，你不自觉就会变得郁闷起来、狭隘起来、委琐起来。

那夜，和妹妹聊了一会儿，妹妹在说完：“这些在你的工作领域都是很有意义的”陡然问了一句：“你多久没有出去旅游了？”“一个星期以上的那种？”我愣住了。

离开，有时是奢侈的憧憬。归去，却本是比较容易实现的。但是，我也已经两三个月没有回家乡了。这两个城市相距几十多公里，自从车站搬到郊区后，我就很少回家了。

我很羡慕那种热爱家乡的情怀。有了这种情怀，灵魂就有了归宿。家乡的山水，家乡的人，将给人无限的精神力量。我不是在祖居地出生的，小时候在三个地方轮流生活过。印象最深的是一幕是我分不清妈妈与姑姑，当母亲奔波来看我时，我与母亲隔着儒林第的中院对望，而后拼命跑到大木床底下藏着，久久不肯出来。

我与丈夫回他老家，听他与亲人、朋友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话，觉得那时他是十分幸福的。而我，每次回故乡，停留两三日，总呆在家里，哪里也不去，或者总跟着母亲，两人絮絮叨叨。

我也越来越不敢跟妈妈讲一些比较具体的事情了。毕竟，人近中年，再不可把负担转移到老人家的身上。父母都是医术精湛之人，无论在精神上、物质上、心理上、身体上，他们都不曾对我有些微的要求。没有要求，我也少了一些牵系。

年少时，总想着越飞越高越好，越漂越远越好。年纪稍长时才明白，人行走的轨迹，人潜能拉张的宽度，人生命的长度，其实大都很有限。有时，在地图上抓图，更觉得空间是一个相对的概念。

那么，尺寸之间，能有多少风华呢？我搁置已久的笔记本，从昨晚整理到现在还没结束。那些记录我在这段线上生活的信息，在尺寸之间居然用了这么长的时间还不能拾掇好——况且那些宋体字已被过滤了眼泪和欢笑。

人生活在尺寸之间，视线较近，就容易放大一些东西，然后不肯放下它。如果真的只能行走在尺寸之间，那么，有时就得放精神自己出去走走——不要问它去过哪里，不要问它带回什么。

这个时节，江南飘散着芒果花的香气，我在这些树下已经走了好几年了。今天下午，忽然想到，我与海就在尺寸之间，它稍稍喘口气，我就随着它沉没了。何必如此纠结呢，已经是尺寸之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