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曾为你摆渡

教师节的晚上，我的手机，柴可夫斯基的《船歌》，一遍一遍地响起，家里人说：“行情不错啊——你累不累？”

——不累，老师，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摆渡的嘛。

摆渡，摆渡，岸芷汀兰，藕花深处，谁人透过一带碧绿，看到迷惘的你、焦灼的你、沮丧的你，弱小的身影，站在岸边直直地望着一江春水？

这一江春水，泛着冬日腐烂的记忆，漾着开春与生俱来的喜悦，不顾一切地奔流着……你的畏惧，你的无能，不是它的考虑。

我是渡河的人，我曾经落水。当骄傲的我得知考不上重点高中时，我不知所措。高中的点名本上，我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个打了括号的“导”字——如今的择校生，当年叫做“指导性新生”。学校在我们的名字后面打上一个字，用以与“指令性新生”相区别。大概要提醒老师，那些难一点的题目就不要叫我们回答了。那个“导”字，让我整个高一都趴着，课堂上我常望着西湖边上的古树发呆。高二，换了一位英语老师，谢老师，刚从汕大毕业。高高瘦瘦的女孩子，非常严肃，非常朴素，她像一个天使，重新把尊严放回我手中。高二的第一次单元考试，我得了一个很高的分数，她在课堂上让我到讲台上背诵课文，我顺利地背完了。她把我当做一个普通的学生——一个像所有指令性学生一样的学生对待。我最最感激的就是，她没有给我特别的表扬，她认为这很正常。初中时我是英语科代表，这让我重新找到了信心，我以英语为支点，一一拿回了所有的科目。高考我的成绩在班上排第六名。谢老师只教了我们一年，上师范之前的那个暑假，我在广州玩，给老师挑了一张印着鸢尾花的立体贺卡。我至今觉得，那紫色的、亭亭玉立的花最适合她。当年的她，仿佛往河中扔下一块石头，让我站稳了脚跟；仿佛把沮丧透顶的我从河中捞起，让我坐在船上稍作喘息。她让我明白平等对待学生，将获得学生一辈子的感激。

我是渡河的人，我曾经想以笔做桨摆渡岁月。我的老师给了我极大的空间和时间，他包容了我的幼稚、做作和极端，使我拿笔写作的自信在大学的四年中充分地膨胀起来。他让我明白：一个好老师要有大气度，不要太执着于细节，如果我们在教导学生时一开始就急于修剪旁枝细节的话，反而会让学生不敢生长。要给学生信心。

我像我现在的那些自以为学无所成的学生一样，毕业以后不大敢跟老师联系——因为毕业后我没有努力继续写东西，事业也没什么成就。比起我们那些后来发展得很好的同学，我总觉得惭愧——即使面对同学，也觉得惭愧。跟老师见面时，我就坐着一边，暗暗希望大家忘了我，只记得我是某某的老婆。不提系刊，不提《叶叶集》，不提那一支旧钢笔。

今年教师节，我又像我那些幼稚的学生一样，赶紧发信息向老师报喜——一如他们某次考试考了个第一名。我对老师说：“教育的真谛是给人信心，这，在我的大学时代，有幸得到您的培养。……”

而我从一个师范生过渡为一个教师的这一程，是杨校长摆渡的。她可真好！人品好，风度好，手及之处花红柳绿。我离开老学校七年了，今年和她一起去领奖，我跟着她，坐在她旁边，我甚至庆幸我是今年获得这个荣誉。她将学校管理得非常好，校区建设、师资培训，每一项都实实在在地进行着，职校招生很难，但她的学校早早就报了六百多人。她今年才报评上“优秀校长”，理由也是这一项对学校评分有帮助。她是一个我可以一直仰望的人，每一次仰望，我都能学到一些道理。

还有很多很多人……幸运的我得到很多长辈的帮助和指引，他们看到雄赳赳的我，总不忍让我失望，看到垂头丧气的我，也常常鼓励我勇敢面对。在很多人面前，我都是学生，而且我以能当他们的学生为荣。今年教师节上午，我剪辑了陈宇同学的诗歌《老师芳香的文件夹》，发给了可以当我老师的老师。

在我的理解中，这是一种传承。能由您摆渡，是我的福分。摆渡别人，更是我的追求。

在岁月之河的两岸，芳草鲜美，惠风和畅，我兴冲冲地备了一条小船，我观察着、学习着你们的姿势和动作。让我加入你们的行列，让我载一船花香，载一船青春的歌声和笑声，在每一个嘹亮的清晨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