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92年的秋天

溽暑剛離開的九月

我服役的部隊移防到炎熱的南台灣

一群阿兵哥壅擠的塞在慢速火車廂裡兩天一夜

中鳥坐在位子上,菜鳥站在走道上,

你說老鳥呢? (鳥=兵)

老鳥都躺到車廂兩側高處放行裡的鐵架上了

因為太熱,座位是不透氣的塑膠皮

所以學長們寧願睡到那裡甚至躺在座位底下

熬過兩天一夜的車程後,長袖的軍服悶到每個人背都冐出痱子

人生再來一次,都不曉得能不能再熬一次那樣的痛苦

 

我們來到了南台灣靠近恆春的一個小鎮-東港

這裡有一個防空炮兵的基地,正座落在大鵬灣邊上

每年固定陸海空三軍的防空砲兵部隊都得來這裡基地測驗

沒有選擇,必須在這裡住上三個月,還有接受最苦的集訓

[ 大鵬灣 ]一個很豪情的名稱

有大王椰子樹,有鹹鹹的海風,有金黃色的夕陽

不是當兵的話,這裡的浪漫是夠拍成偶像劇的

但是,我沒法子享受這裡的南洋風情

每天2-3班的站哨時間,手持m-16步槍沒用來殺敵

真真實實是用來揮舞,驅趕這裡惡毒的黑斑家蚊

毒蚊又大又多又肥..............

晚上睡覺時,身體各部位要是離蚊帳太近

這種蚊子還能隔者蚊帳叮你喝血

我看牠們每年餓著肚子就等我們這些部隊一年一趟的捐血養活

 

我們的砲車名稱是M-42,聽說在美國是在博物館陳列的古董

一台車需要六個人 ,砲車長,射擊手,駕駛手,兩個裝填手,一個通訊兵

我是負責殺敵最為重要的火砲射擊手

來到大鵬灣基地,我們要實彈射擊

打下天空盤旋的遙控飛機,打下飛機長官記功

小兵放14天榮譽假(當兵時期,假期比黃金昂貴的)

那一天風和日麗,我們有6門砲車面對著海灣蓄勢待發

前一晚,班長還帶著我們6個射擊手去土地公廟拜拜保平安

(我是覺得打靶機跟拜土地公有何關連呢?)

 

有經驗的學長告訴我們砲聲隆隆

可以在耳朵裡塞棉花,以減輕耳膜的衝擊

平時在部隊裡,我們從沒有過真正的火砲射擊

每天紙上談兵,甚至跳一些滑稽的砲操

真正坐到車裡,那還真是緊張萬分

實彈射擊前,會有兩次試射練習

當指揮所廣播喊著[ 左砲試射 ]

砲聲隆隆下我幾乎是微瞇者眼睛按下射擊紐

我的位子就在砲管邊,那種震耳欲聾的火砲聲塞棉花也是沒用的

接下來,右炮試射,一樣的,我仍舊是微瞇者眼睛甚至側著頭

短暫試射完畢後,就是等待靶機升空,一舉將之擊落了

 

講到這裡,接下來才是這篇文章的唯一重點

發生的當下,我絲毫沒有警覺危險

反而在事隔幾年後,才意識到自己在鬼門關前走一趟回來

 

我記得,當我要按下雙扭開始射擊時

在後方的兩位裝填手學長叫住了我

他說:[ 他好像看到剛剛試射時,有一邊的砲彈沒射出去..]

我說:[真的嗎?沒眼花吧?剛剛砲聲隆隆我是沒注意到 ]

[ 別搞錯啊.否則長官可不會饒我們啊! ]

當指揮所廣播要我們回覆準備妥當與否時,我們一直無法做出清楚回應

[ ******@@@@%%$#$###### ] 以上代表長官的國罵

我的雙手拇指停在按鈕前,尤豫不定

一邊是長官的催促罵聲,一邊是學長恐懼的叮嚀警告

最後我們決定喊出暫停,請技工檢察砲管

 

誰能想像,砲管裡有一根螺絲釘

一跟小小螺絲釘卡住了那顆火藥十足的砲彈

炮彈打到螺絲釘時沒立即引爆,我先逃過一劫

若是我接者再按下連發,砲彈密集射出

一顆又一顆的砲彈連續的在砲管中擊發爆炸

那離砲管最近的我,會是怎樣呢?

當時,檢查出砲彈果真沒射出時,

我們竟只是鬆一口氣,感覺沒有烏龍,長官不會罵了

現在想想,竟然一點都沒擔心炮彈對我生命的危害

真的就是那電光火石之間,就只差那拇指頭一按

生命在這裡顯的這樣眇小

父母生我養我,我差那麼一點,就可能陪同這古董戰車

[魂歸西天,命喪大鵬灣]

若是這樣,現在的我

就沒法子寫下這篇記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