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的窗户

                                              日本 安房直子

        忘了是哪一天，是我在山上迷路时的故事。我正要回自己 的山中小屋去。在熟悉的山路上，我扛着枪呆呆的走，漫无边际的想着以前我最喜欢的那个女孩子。 拐了一个弯，突然，我觉得天空特别耀眼，就象是檫亮了的蓝玻璃。。。。。。这时地面也有点淡蓝。 “咦？” 我眨了俩下眼睛。啊，哪儿不是往常见惯了的杉树林，而是宽广的原野，同时还是一片蓝色的桔梗花的花田。 我屏住呼吸。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怎样走错了路，到这样的地方来了呢？ “马上返回去！”我命令自己。那景色过于美丽使我有些害怕了。 但是，那儿吹着很好的风，桔梗花田一望无际，就这样返回去，未免太可惜了。 “只休息一小会吧。” 我在那里坐下来，檫着汗。 忽然，眼前一闪，有一个白色的东西在跑。我呼的站了起来。一排桔梗花田刷刷摇动，那个白色的动物，象皮球滚动一样的跑。 确实是白狐狸，还象是小孩子。我端起枪在后面追。 没想到它跑的可真快，我拼命跑也追不上。“叭”地给它一枪，那当然好，可是我想尽量发现狐狸的巢，而且再把哪儿的大狐狸杀掉。但小狐狸跑到稍高的地方，猛一下砖进了花丛，消逝了身影。 我目瞪口呆的站住身，象是丢失了白天的月亮。我被它巧妙的甩开了。 这时身后传来奇怪的声音：“您来了。” 我吃了一惊，回头看去，那有个小小的商店，门口有块蓝字招牌，写着：“印染。桔梗店”。招牌下面，规规矩矩的站着一个腰围藏青色围裙的小店员，我马上明白了。 “哦，是刚才那小狐狸变的。” 我心理好笑的想：哼，我装着上当把狐狸捉住吧。于是，我笑着说：“能不能让我休息会儿？” 变成店员的小狐狸眯然一笑：“请。” 店里是泥土的房间，齐放着五把白桦木做的椅子，还有漂亮的桌子。 “这不是很好的商店吗？”我坐在椅子上，摘下帽子。 “是，托您的福。” 狐狸恭恭敬敬的端来茶。 “这是印染店，到底是染什么的？”我半开玩笑的问。狐狸猛然从桌上拿起我的帽子：“是，什么都能染。这样的帽子也能染成漂亮的蓝色。” “不象话！”我慌忙拿回帽子。“我不想戴蓝色的，帽子。“ “是吗？那么”，狐狸不住的打量我的穿戴，说，“这围巾怎么样？还有袜子怎么样？裤子，上衣，毛巾《都能染成漂亮的蓝色。” 我露出厌恶的样子。这家伙，老想任意的染别人的东西，这是我生气了。 不过，我又想，大概人和狐狸都一样吧，狐狸一定也希望得到报酬，总之，想把我当成顾客来接待吧。 我独自点了点头，连茶都给端来了，我却什么货也不定， 觉得不太合适，我想让染染手绢怎么样，就把手插进兜里，这时狐狸发出异常的叫声：“对了，给您染手指头吧！” “染手指头？”我发火了，“受的了吗？” 没想到狐狸眯然一笑：“客人，染手指头是特别了不起的事情啊！”说罢，把自己的双手伸到我面前。 俩只小小的白手，只有大拇指和食指染的蓝蓝的。狐狸把俩手靠在一起，用染蓝的四根手指，组成菱形的窗户，然后把窗户架在我眼上，快乐的说：“喏，请您看看把！” “恩。。。”我发出不感兴趣的声音。 “哎，请您只看一小会吧。” 于是，我不情愿的往窗户里瞧，接着，大吃一惊。用拇指组成的小小窗户里，能看到白狐狸的身姿，那是一位美丽的狐狸妈妈，轻轻竖着尾巴，一动不动的坐者。那使人感到，在窗户里紧紧嵌上了一副狐狸的画。 “这，这究竟是。。。。。”我过于吃惊，连声音也出不来了。狐狸凄然的说： “这是我的妈妈。” “很早以前，‘嗒-----’地挨了一下。” “‘嗒-----’地？是枪？“ “是，是枪。“ 无力的垂下双手，低下了头。它根本没注意到暴露了自己的正身，接着说：“尽管那样，我还是想再一次见到我妈妈，再看到死去的妈妈的身影。这就叫做人情吧？” 我一边想着事情有点可悲，一边“恩。。”地点头。 “后来，也是这样的秋天的日子，风刷刷的吹着，桔梗花齐声说：“染你的手指头吧，再组成窗户吧！”我就把好多桔梗花堆在一起，用花汁染了手指头。这么一来，我不再寂寞了，因为，从着窗户里，我什么时候都能看见妈妈。” 我十分感动点了好几次头，实际上我也是独自一人。“我也想要这样的窗户啊 ！”我发出孩子般的声音。 狐狸露出高兴的受不了的样子：“那么，马上给您染吧！请把手伸在那儿。“ 我把双手放在桌上，狐狸 拿来盛着花汁的盘子和笔。接着它用笔蘸满蓝色的水，漫漫的，仔细地给我染手指头。一会儿我的大拇指和食指变成了桔梗色。 “染好了，请赶紧组成窗户看看吧！“ 我的心扑扑通的直跳，组成了菱形的窗户，然后战战兢兢的架在眼睛上。 突然我这小小的窗户里，映出一个少女的身影。穿着花纹的连衣裙，戴着有飘带的帽子，那是我熟悉的面孔，她眼睛底下，有个黑痣。 “呀，这不是那孩子吗？“ 我跳了起来，那是我从前特别喜欢，而现在决不可能再见面的少女。 “喏，染手指头是好事吧？” 狐狸极其天真的笑了。 “啊！真是了不起！“ 我想付点报酬，就去摸衣兜，但一分钱也没有。我对狐狸说：“不巧，我一点钱也没有，不过要是东西，我什么都可以给，帽子，上衣，围巾，毛衣，都行。” 狐狸说：“那请把枪给我吧。” “枪，那可有点。。。。。” 麻烦拉，我想。可一想起刚刚得到的了不起的窗户，我就丝毫也不觉得可惜了。 “给你吧！”我慷慨的把枪给了狐狸。 “承您照顾，多谢。”狐狸连忙一鞠躬，接过枪，作为礼物送给我一些蘑菇。 “请做成今天晚上的汤吧！” 蘑菇早已装在塑料袋里。 我想狐狸打听回家的路。狐狸告诉我，这商店后面就是杉树林，在林中走三百米，就到了我的小屋。我向它道过谢，照它所说，转到商店后面，一看，那有熟悉的杉树林。林中漏洒着闪闪的秋日阳光，又暖又静。 “恩”，我佩服极了，我一向以为特别熟悉的山，却居然会有这样的秘密道路，而且还有那样美丽的花田和亲切的狐狸商店。。。。。我的心情十分舒畅，“呜呜”的哼着歌，一面走一面又用双手组成窗户。 这一回，窗户里面下着雨，细细的雾雨，一点声音也没有。 那深处，朦胧的看见了我怀念的庭院，面对庭院有个套廊，那下面，放着被雨淋湿了的小孩的长靴。 “那是我的！” 我猛然想了起来，接着心扑通扑通的跳开了。我觉得我的妈妈马上会来收拾长靴，她穿着罩衣蒙着白巾。 “呀，多不好，随便乱扔！” 我甚至仿佛听到了那声音，院子里有妈妈种的小小的菜园，一团青色的菜苏，也淋着雨。“啊，莫不是妈妈想摘菜叶，要到院子里来吗……. 家里有一点亮，点着电灯，混着无线电的音乐，断断续续的传来俩个孩子的笑声，那是我的，声音的另一个是我是死了的妹妹的声音。。。。。。 “呼-------“我大叹一口气，放下双手。不知为什么 ，我特别悲哀了，孩子时期，我的家被火烧掉，那院子现在已经没有了。尽管那样，我却有了极其出色的手指头，要永远珍惜这手指头，我想着，在林中道路上走。不料想，回到小屋，我首先干的事是什么呢？啊，我完全无意识的洗了自己的手，这是长期养成的习惯。 “不好？“ 当我想起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蓝色立即褪掉了。洗干净的手指头，不管怎样组成菱形窗户，只能看到小屋的天花板。那天晚上我忘记了吃狐狸送的蘑菇，失望的垂着头。第二天，我想再到狐狸家去，请他染染手指头，于是，作为谢礼，我做了好多夹肉面包，到杉树林里去。但是，不论在杉树林里怎么走，仍然是杉树林，桔梗花田什么的，哪儿也没有。后来，有好几天，我都在山中徘徊。只要有一点点似乎是狐狸的叫声，只要树林里可能有白色的影子闪动，我就直起耳朵，一动不动的朝那个方向搜索。可是从那以后，我一次也没遇到狐狸。 我不时的用手指组成窗户看，我想没准会看到什么。人们常常笑我：你可真有个怪习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