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莫言的短篇小说《翱翔》

                                                ——女性无处飞翔的残酷乡村               

                                                                                     曹瑞欣

莫言老师简洁凝炼的短篇小说《翱翔》通过荒诞离奇的情节和行云流水逼真入神的叙说，展现了一幅乡村女性挣脱传统命运束缚渴望飞翔而不得的悲凉画卷。小说以《翱翔》作题目寓意深长。第一眼看到这个题目我首先想起歌曲《飞吧，鸽子》，“鸽子啊在蓝天上翱翔，带上我殷切的希望，我的心永远伴随着你，勇敢地飞向远方，”正如歌曲所唱，翱翔二字让人联想到飞鸟、鸽子、鹰、天空、白云、远方······等等一切令人神往的美好景色。然而，阅读小说《翱翔》带来的却是生命之疼与沉重的悲凉之感。

女主人公燕燕是“水灵灵一朵荷花”，她为什么嫁给高密东北乡四十多岁满脸麻子的老光棍洪喜？原来，燕燕是将自己当成东西换了洪喜的亲妹子杨花给自己的哑巴哥哥作媳妇。在我的童年记忆中，换亲是乡村极为普遍的现象，给亲兄弟换了媳妇的女子，一般情况下会接受命运的安排，嫁到婆家生儿育女当牛做马终其一生，但小说中的燕燕是乡村女子中的异类，拿她亲娘的话说，“这闺女自小性子倔。”燕燕作为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嫁给洪喜她当然不甘心！她要逃离“男尊女卑”这一吃人的封建礼教赐予自己的不公命运，于是，在新婚之夜，燕燕谎称解手走下婚床，“突然熬嚎一声，撒腿就往外跑······”“跑了新媳妇，是整个高密东北的耻辱。男人们下了狠劲，四面包抄过去。狗也追进麦田······洪喜心里发着狠，想象着捉住她之后揍她的情景。”“突然，一道红光从麦浪中跃起，众人眼花缭乱，往四下里仰了身子。只见那燕燕挥舞着双臂，像一只美丽的大蝴蝶，袅袅娜娜地飞出了包围圈。”燕燕飞起来了。这一事件轰动了整个高密东北乡。“高密东北乡虽然出过无数的稀奇古怪事，女人飞行还是第一次。”小说惊心动魄的情节就此展开。“醒过神来后，人们继续追赶，有赶回去骑了自行车来的，拼命蹬着车，轧着她的影子追，只要她一落地，就将被擒获。”“十几条狗仰起头，对着树上的燕燕狂叫着。”狗在这里是第二次出现，狗仗人势，狗眼看人低。可怜的燕燕狗都不如。燕燕却不是那么容易征服，她一直在飞，且越飞水平越高。洪喜急坏了，“洪喜扑通跪在地上，哭咧咧地说，大叔大爷们，大哥大兄弟们，帮俺想法子弄她下来吧，洪喜娶个媳妇不容易啊！”

洪喜的娘来了。村里的尊长铁山爷爷来了。在铁山爷爷的英明决策下，燕燕的娘、哥、杨花从胶州北乡来了。警察来了。造好弓箭的人们来了。“但事情并不像铁山老爷爷想像的那样，燕燕滑翔良久，最终还是落在树梢上。”“眼见着月亮偏西，已是后半夜，人们又困又乏，警察说，只好来硬的了。”警察带了枪，但他良心发现，警察说，“枪声惊扰百姓，不好，还是用弓箭射。”燕燕被警察射中，“警察又搭上一支箭，瞄着横陈在矮松上的燕燕，喊一声下来，声音出口，利箭脱弦，树梢上一声惨叫，燕燕头重脚轻，倒栽下来。”“铁山爷爷一言不发，拎起一桶狗血，浇在燕燕身上。”这是小说的结尾，令人痛心疾首。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在这个精粹的小说中表现得淋漓尽致。生龙活虎的乡村女子燕燕被活活折磨而死，世界上又多了个乡村女子的人生悲剧。这处悲剧归根到底是谁造成的？是出谋划策的铁山老爷爷还是亲手射箭的警察还是新郎官洪喜还是燕燕的亲娘亲哥？都是。都不是。造成这个悲剧的主要原因，在于几千年来源源流长的封建礼教，在中国土地辽阔人口众多的乡村，许多封建残余思想仍然统帅人们的头脑，比如男尊女卑，比如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等等，如果《翱翔》能够唤醒他们该多好！《世界人权宣言》第三条规定“人人有权享有生命、自由和人身安全。”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认为，“悲剧能够借助于引起人们的怜悯和恐惧之情来使人们的灵魂得到净化和陶冶。”遗憾的是，那些被封建残余思想统帅头脑的人们，根本就不读《翱翔》，他们甚至不读书。我幻想着，如果像加西亚·马尔克斯《百年孤独》中的俏姑娘雷梅苔丝抓着床单飞上天去那样，燕燕一直自由翱翔，她飞啊飞啊飞出了高密东北乡，飞到了北京飞到了纽约，飞到了巴黎圣母院飞到了一棵橄榄树上······遇到了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他们相亲相爱过起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幸福生活，《翱翔》的结果如此岂不变成了童话——我相信童话。

莫言老师的《翱翔》可与博尔赫斯的《交叉小径的花园》相媲美——《翱翔》写的是人性之谜，《交叉小径的花园》写的是时间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