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第一次遇见路边乞讨者的经历，让我好几年，对他们望而远之。

那是我参加工作的第二年，第一次出差去上海，带着二位日本总行的客人，从我们下榻的锦江饭店过马路到对面的一个餐厅跟客户见面吃饭。很简单的这么一项工作。

天渐渐暗下来的时分，我和两位客人，过了人行横道，脚刚迈上马路崖子，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跑过来，穿的破破旧旧，手里举着个脏兮兮的搪瓷杯子，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们，嘴里说着什么上海方言。其中的一位客人，下意识地把手伸进裤兜里，摸出来几个钢崩儿，放进了搪瓷杯子。

就在钢崩儿哗啦啦地掉进搪瓷杯子的一刻，呼啦啦不知从哪里，一下子冒出来至少十几个同样的小男孩，把我们仨前后左右团团围住，每个人都举着一个同样的杯子。我们立时觉得皮包，衣角都被轻轻扯动着，就像被十几尾小鱼咬着不放，你又一点办法都没有。我们三人在那里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给钱给不过来这么多，不给钱小孩子不放人。着急之时，幸好在餐厅门口等待的老板的司机看到，冲将过来，将小孩子们一哄而散。

到了餐厅，两位客人惊魂未定。上海的客户听了，遂告诫我们说，在上海见到路边要钱的，是一定不能给。

93年，我到了加拿大。有时看见一些日用品店（Drug Store)的门口，站着位目不转睛的“绅士”，手里拿本小册子，当有人进出店门时，嘴里会低声嘟哝一句：“spare your change”。对于一直在国内看书学英文的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问了老公，原来是要我把零钱给他，既是乞讨者。那时的我，估计比他们还穷，我巴不得谁能跟我分享零钱呢，所以，我从来也没给过路边乞讨者零钱。

再到97年，我定居香港。香港的乞讨者，很多聚集在某些地铁站的外面。地铁是大多香港人必选的交通工具，我也不例外。但是，随着儿子一天天地长大，出现了一个问题。

三，四岁的孩子，对世界充满着强烈的好奇心。每次出门，他总是睁大了眼睛，看周围的事情。看到或坐或卧在地铁口的乞讨者，有的是高位残疾人，有的是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孩子，有男有女，有老有小，每次他都会问我：“妈妈，他们怎么了？他们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我解释说，那些是乞讨的人，因为种种原因，他们没有生活费，在那里乞讨，希望过路人给他们一些。“那我们给么？”儿子接着问。对于这个问题，我很久没有回答上来。因为，如果我回答给，事实上我没有给；如果我回答不给，那么为什么不给？

一方面，我不希望儿子以为，没钱就可以坐在地上向别人要；另一方面，我又不希望儿子觉得，看到可怜的人就应该无动于衷。我反复地思考，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给儿子做一个正面的榜样呢？

我想，如果我麻木不仁，我怎么教导孩子乐于助人；如果我无情无义，我怎么期望孩子心地善良；如果我不施不予，我怎么培养孩子与人分享？于是，经过反复思考，我跟儿子确定了一个，对待路边乞讨者的原则。

那就是，我们要帮助有需要的人，但是我们也不可能见到每一个路边乞讨者都给钱，因为既给不过来这么多，也不应该以这样的态度对待金钱。那么，什么样的人给？什么样的人不给呢？

由于我们无从在路过的一瞬间判断，乞讨的人，是真的水深火热，还是企图不劳而获。所以，我们自己定出了一个标准，那就是，残疾人给，健全人不给。因为我们同意，健全的人，应该靠自己的努力，工作赚钱，养活自己；而残疾的人（特别是重度残疾人），相对比较难以获得跟健全人同等的工作机会，来支持自己的生活，同时，残疾本身也带来痛苦，使他们比健全人承受了更多的负担。

虽然，这个标准不一定准确和完美，但是，至少解决了我和儿子经常要面对的难题。从此，每当我们遇见路边乞讨者，如果是残疾的人，我就会主动拿出一点零钱，放在儿子胖乎乎的小手里，然后，他三步并两步地走过去，放进乞讨者的手里。我觉得这样，培养了他的同情心，施与心；也培养了他的自立观念（有能力却不努力的要钱是行不通的），平等观念（残疾人不应受到歧视，而应得到帮助）。

02年的冬天，刚回到北京的我经历了一件事情，对我的触动相当的大。那是寒冬腊月的一天，我在王府井大街的涵芬楼书店旁，看见一个大着肚子的年轻妇女跪在地上，低垂着头，一双手冻得又红又肿。她的面前，有一张纸，上面写着，她是什么地方人，怀孕后，从乡下来北京找在这里打工的丈夫，谁知发现丈夫另有新欢，将她赶出门外，她现在只想凑点钱，回乡下的老家，把孩子生下来，等等。

我看着她，心疼得要命，我当时想，别说是孕妇，就是正常人，在这冰天雪地里这么跪着，很快也冻僵了啊，看她的样子，月份也不少了，身体怎么吃的消呢。我不由自主，掏出点钱，放了下来。她微微前倾了一下身子，算是谢谢，没有抬头，也没说话。我一派的辛酸和怜惜，心想多少人怀孕是一种毕生最美妙的经历，而她既要承受丈夫的不忠，还要承受身无分文地长跪于首都冰冷的大街上。

我带着唏嘘的心情离开，没走几步，上台阶正准备进书店。在书店门口看车的男人，冲我说了一句，“哼，给钱，那女的去年就跪在那儿了。”语气中对我充满了讥讽。我一下愣在了台阶上，冬天的深寒将我的心瞬间凝固在那里。好久，我都不知道该继续往前走进书店，还是回过头去看看她低垂的双眼。

善良不可欺，我想不通，她怎么可以如此地侮辱对她友善的人们？我本来觉得，一个外地的孕妇，你让她怎样去打工攒回家的路费，我觉得这本是属于我应该帮助的一类，可谁知，怀孕的肚子居然也可以是假的。可不是么，尤其是在冰天雪地的冬季，做起假肚子来犹为容易。

经历了这件事，我又给自己做了一个决定。我仍然愿意帮助别人，但是，我决定，一定要帮真正有需要的，而不可以是想占人便宜的。于是，从那时开始，我正式地开始了我的义工生涯。先后参与了爱心蓝天和蒲公英中学两个项目。亲自的参与，让我能够确定和了解，他们真实的情况和需求，使我和周围朋友们的爱心捐助能够百分之百地用到有需要的人们身上。

这一点，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