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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夫《辋川烟云--王维传》禅宗北派禅师南派禅师 |
分类: 哲夫人文纪实类 |
除昧还须明月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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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维是个有精神信仰的人,而且非常之虔诚。王维的信仰是理性的信仰,他信奉禅宗,但不存门户之见,与北派禅师密切来往,与南派禅师交游论道,这在当时是很难得的。
王维在开元二十八年所写《大荐福寺大德道光禅师塔铭》说自己:“十年座下俯伏受教”,可知王维二十多岁时即已受教于名僧。王维与禅宗南北二派都有很深的关系。大照禅师即普寂,为禅宗北派祖师神秀的大弟子。神秀示灭后,其法众即由普寂统领。《宋高僧传》记述:开元十三年(725)即王维二十四岁时,普寂由洛阳移居长安,“王公大人,竞来礼谒”。
王维母亲崔氏得拜这样一个高僧为师,守戒习禅三十多年,自然是一个颇有修养的居士了。
王维写过《为舜阇黎谢御题大通大照和尚塔额表》,大通禅师是神秀的赐谥,大照禅师是普寂的赐谥。王维又应南派首领神会之请,为其师慧能撰写《能禅师碑》,使之成为研究慧能哲学思想的重要史料。王维有净土宗的思想。他的无可无不可与圆通处世混同仕隐有所不同,具有儒学、佛学和玄学融合的特点。只要坚持底线,不废大伦,长林丰草与官署门阑,并无根本差异。
这与《庄子》的“道无不在”之义是相似的。漆园傲吏,著书以稊稗为言;莲座大仙,说法开药草之品。道无不在,物何足忘?(《荐福寺光师房花药诗序》)《维摩经﹒方便品》:“入诸淫舍,示欲之过;入诸酒肆,能立其志。”《坛经》第十七节:“虽即见闻觉知,不染万境,而常自在。”
无须忘弃外物。
官复原品后的一段时间,王维得空便去长安城内各处寺院走动礼佛。
去荷泽寺问佛时神会大师请托王维。大师,是禅宗六祖惠能晚期弟子,菏泽宗的创始者,也是六祖著名的法脉传人之一。安史之乱起,两京板荡,时大府各置戒坛度僧,聚香水钱,以充军需。请师主坛度之事,所获财帛悉充军需。乱平后,神会和尚卖度牒筹饷助兵有功封为国师。
肃宗诏入宫内供养,并建造禅宇于荷泽寺中,诏请神会大师住持,故世称荷泽大师。神会欲发布由师兄法海笔录,自己密藏的慧能讲说稿《坛经》。为配合《坛经》发行,神会请大诗人、有名禅者王维为慧能树碑立传。王维焉敢不满口应允,认真写来。
为王维立传不能不读此碑,禅宗虽然分为南北,但小异大同,此碑是王维对禅宗的阐释和自己的体认,非佛家套语可比,故录王维《能禅师碑》并序,后边对此还有阐释,不循此径难入王维内心世界:
(碑文略……)
把《能禅师碑》交出后,王维心中没了负担。
春花落尽,立夏伊始,往秋而去,归于冬耶,又向春去,轮回不尽也。许多朋友,络绎亡故,如涟漪,似梦境,归于渊薮。惟目送而已,心有戚戚也。
我有《定风波》新韵两首浩叹此时王维的心境曰:
络绎金销水拭痕,忽焉玉殒梦惊魂。
翠压胭脂青挑衅,敷粉,三元节里鬼开门。
鸦鼓社戏忙赶趁,孤愤,奈何桥畔孟婆吞。
猝挈白头泼素刃,蹂躏,旧朋多少入新坟。
姹紫三国乱汉伦,嫣红吴蜀续前尘。
立夏缤纷归魏晋,谁信?九秋天下雪于秦。
旻上昊苍八卦阵,夺印,二十四气率三军。
十二地支光马迅,飞瞬,落花未尽又趋春。
这使王维的内心产生了从未有过的苍凉与孤独感,他也曾产生过彻底弃职归隐的想法。但张九龄的话一直铭刻在心:多一个好人占住官位,就少一个坏官。大隐隐于朝廷。他又曾亲耳听过神会大师的点拨:苦乐随缘,得失随缘,无增无减,有求皆苦,无求乃乐。
孔子说宁武子“邦有道则明,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就让诸如李林甫之类奸佞一边颂圣一边营私去吧,王维要远离蝇营狗苟猫争鼠斗蜗角功名归真于山水返朴于田园了。
连续几天的休沐假,王维趁机熟悉了一下自己新买的终南山别业的周遭。
顺着门前溪水溯流而上,行够多时便进入终南山的一个谿谷,水流从满山的裂石之间湍奔而来,已然不见了路径。王维便攀爬而上以穷其源,远远听得雷鸣之声,崖与与天的接缝处,忽见一道如龙的白练,吞吐起一道半圆的七色虹彩,哦,原本这溪流竟然是绝崖之上垂直悬的瀑水帘布,跌落而成。激溅起的白雾随风飘荡,映射着阳光变幻出光怪陆离的霓虹。
跌水处乱石在积年水瀑蚀磨之下成坑壑,壑中滚滚汩汩在瀑注的冲激下如同一锅沸汤,煮出震耳的水声,吞噬了王维发出的惊呼。过后王维知道,此乃高冠瀑布,位于高冠峪内,落差超过20米,急流飞溅,直下深潭,响声如雷。王维不知道的是,比王维小十六岁的边塞诗人岑参在几十年后也会来这里探胜,并有诗赞之云:
岸口悬飞瀑,半空白皑皑。
喷壁四时雨,傍村终日雷。
时光可以错过王维与岑参的交往,但不会错过人同此心的审美和惊叹。
今人只知岑参赞高冠瀑布的诗,而不知当年王维在此留连所写的杂言。这里权且点题。弥天的水云吞没了王维的身影,湿气打湿了王维的衣衫,王维却全然不顾,兀自在瀑布旁一块石头上坐下来,只在心里默诵着两句如白龙画水炯然生睛的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真的就从浪花翻涌的漩涡中,露出了一双幽绿的眼睛,怯怯的向王维窥望。王维心跳了一下,以为真是龙睛?细瞅却觉得眼睛太小了些,再看,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头和一条细细的颈,见没有危险,便露出圆圆的身躯,在涡流中开始戏耍。却原来是一只足有脸盆大小的鼋鱼。
王维知道鼋鱼是淡水龟鳖类中体形最大的一种生物,没有龟类的角质盾片,体形大而扁,嘴不像鳖那样长而尖,吻极短。没有耳朵却不是个聋子,全凭眼睛视物。通过口器排泄体内各种废物。
这只在急流中随缘而来的白鼋,在漩涡中随波逐流,遇了危险会随机应变,碰上涡旋会随力顺势,遇上障碍便随物绕形,绝不直来直去拿身体撞石头。纵令困在坑水乱石中也能随遇而安从容面对,反而得以形神的随心所欲。王维因此而大彻大悟,来不及推敲,便以古风记之,回家后,才题之以《白鼋涡》并小注日“杂言走笔”:
南山之瀑水兮,激石滴瀑似雷惊。
人相对兮不闻语声。
翻涡跳沫兮苍苔湿,藓老且厚,春草为之不生。
兽不敢惊动,鸟不敢飞鸣。
白鼋涡涛戏濑兮,委身以纵横。
主人之仁兮,不网不约,得遂性以生成。
回去的路上遇到一位看山护林的老人,相偕同行,老人给王维讲了许多终南山的野趣林事,使王维听得入迷,不想与之分手。回去后感受已经爆棚,便有流传千古万古的《终南别业》五律从心中流出:
中年颇好道,晚家南山陲。
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历代诗评家无不盛赞此诗。南宋魏庆在《诗人玉屑》中称:“此诗造意之妙,至与造物相表里,岂直诗中有画哉!观其诗,知其蝉蜕尘埃之中,浮游万物之表者也。”
北宋黄山谷赞曰:“余顷年登山临水,未尝不读王摩诘诗,顾知此老胸次,定有泉石膏肓之疾。”
元代方回在《瀛奎律髓》赞之:“右丞此诗有一唱三叹不可穷之妙。”当代学者骆玉明评价诗中“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两句时说:“这大概是中国古诗中内涵最为丰富,意境最为美妙的佳联之一。”
笔者亦不禁赞叹:自况云生境,简述缘起之。天机藏禅趣,经行犹然记。林叟还兼及,烟火不能止。全为这两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山穷时待云起,柳阴还看花晴,人生境界如此,灰飞炉火纯青。
故此,我有七绝平水赞王维此行所得《白鼋涡》古风和这首五律曰:
云起水穷空幻生,色遮不闭日头晴。
瀑危反使鼋安逸,烟灭方知灶火明。
既然如此,夫复何求,一切随缘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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