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标本
中篇小说连载之二
哲夫

价值百万美元的金蝴蝶
B、舒伟是个美男子
舒伟是个美男子,像舒翎一样富有气质,我在见到舒伟的第一面后便曾断言,舒伟不光是个美男子,而且是个天才。
我是在美术馆见到舒伟的。
舒伟站在墙壁上,一头乱发,眉毛板刷般浓密。黑亮的眸子忧郁而深邃地睁大,目光流散如月华又凝聚如火镜下的阳光。鼻子高而直,耸立如山岳,骄傲地勾回一点,显出几分桀骜不驯。嘴巴刀锋一样薄,锁头一样闭合,唇的轮廓线亦如刀锋一样锐利。下巴柔和而圆润,软化了嘴巴的冷峻。他望着我,不动神色,莫测高深,似乎有几分敌意。
“这就是我弟弟的自画像。”舒翎告诉我。
然后,我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走过来,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嘴唇像常人一样厚薄。
“欢迎光临!”他说,伸出坚强有力的手掌。
我握住舒伟的手,感受到一种有力的箍制,微笑却适时的挂在嘴角。
“早就知道你了!”舒伟说:“姐姐总是说起你,她像喜欢我一样喜欢你!”
我不明白舒伟为什么要这样批比方。
“我的个人画展,是姐姐出的主意,都是一些稚拙的东西,请你提提意见!”
我在舒伟的导引下逐一看了舒伟的画,舒伟不时解说两句,舒翎幸福地微笑着,专注地听我赞美舒伟。我努力搜寻一些内行的言辞,不着边际地讨好郐伟。我知道自己是个门外汉,只有赁直觉来下判断。我想舒伟一定看出这一点了。不过,舒伟的画确实震撼了我,一如舒翎的小说曾经震撼了我一样。
我发现舒伟和舒翎一样富有直觉的敏锐和深邃的洞察力。在舒伟的画笔下,一草一木,一砖一石都被抽像了,剥掉外形而裸露出本质。太阳像一豆灯火,月亮像一枚银币,星星只是溅射开的水滴。色彩对比强烈的像冰炭,没有和谐,没有秩序,只有对抗和混乱。感觉像剪刀一样剪开了形像,情绪宣泄饱满若一粒灰色葡萄。我看不懂舒伟的画,却感到舒伟在捕捉什么。我更喜欢舒伟那些写生作品,静物和肖像画。
我对舒伟说看你的画和读你姐姐的小说一样让人觉的累,不过累了坐下吸一支烟,喝一瓶冰镇汽水,是很惬意的,所以这种累是值得的,有意义的。人应该常常累一累,不然太轻松了会得病的。
舒伟笑了,笑得很含蓄。
他说:“你说对了,我的想法就是让人们猜谜,让人们觉得茫然,觉得挺累。人类生存至今,自以为聪明,自以为什么都懂了,可真正懂得了多少?”
“懂得了多少?很不少了!”我说,“懂得太多了并不好,容易犯傻,犯狂,不再动脑筋。不懂才会让人思考,你想让人们思考!”
“那不关我的事,我只想出名!”
我很欣赏舒伟的坦率,像欣赏孜然锅巴一样。我与舒伟有同一个念头。
“我弟弟总这样!”舒翎笑笑。
我注意到舒伟的画调子很压抑,极少有明快的表现。我还注意到舒伟的画有一种暧昧的暗示,一种含蓄的倾诉,一种莫名其妙的渴求和自知绝望的消沉。
“人类是没有希望的!”舒伟说。
这句话囊括了舒伟的全部思想。
我不赞成舒伟这样,但并不想反驳他。舒伟的希望并没有灭绝,他用极其欢快的笔触写出了他的挚爱和希望,这一切体现在舒伟给舒翎所画的肖像画上。
舒翎在舒伟笔下不再是舒翎。
舒翎古板地坐在靠椅上,脸上的神情端庄、娴雅、高贵、慈祥,不再是舒伟的姐姐,而似乎成了一位母亲。舒翎斜倚在桌上,神情像个小女孩,眸子里流露出幸福的神情。柔弱而温顺,又像一位等待丈夫归来的新娘。
我逐一看下去,十几幅肖像画中,舒翎变了十几回神情,却没有一次像现实中的舒翎。
“我每一次画姐姐,都有不同感受,所以每一幅画都有区别,很细微的区别,你看出来了吗?我希望你会喜欢。”
舒伟用一双忧郁而明亮的眼睛看着我,严肃地道。我注意到舒翎脸红了,嗔怪地瞪了舒伟一眼。舒伟孩子气的笑了。
“我的一切成就,都是姐姐给我的!”
舒伟说完便走开,去招乎几个朋友。舒翎挽住我的臂,拖我离开,我和舒翎走到展厅外边,站在台阶上,舒翎激情地对我说:
“我真想让全世界的人都来看看舒伟的画,我为他感到骄傲!”
“他很帅,而且是个天才!”我说。
舒翎容光焕发,像中了彩票。
“我感觉到你在说真话,真话像子弹一样,打出去便收不回来,你不后悔吗?”
“不!”我说,看见一只蚂蚁在台阶上爬。
“你通过了弟弟这一关,我发现他喜欢你!”舒翎使劲促住我的手,表示她的愉快。
接下来,中午我与舒翎为舒传设宴祝贺画展成功。席间舒伟很矜持,显得心不在焉,神情恍惚。舒翎妩媚而温柔,不断为舒伟夹菜斟酒,说一些鼓励的话。我则弹动如簧之舌,极尽溢美之能事。结果舒伟喝醉了。
我扶着舒伟越过人行道,走入大铁门,踏上通向小楼入口的台阶时,心情异样的亢奋。舒伟在我臂弯像一个沉重的口袋,压得我骨软筋麻。舒翎匆匆忙忙跑上前开门,连连喊着什么。门口出现了一个壮硕的中年人,他被舒翎唤之为老白,是舒翎家的佣人。
老白驾起舒伟上楼,舒翎跟上去,将我一人留在楼下客厅里,客厅宽大而明亮;木质地板打着蜡,中央铺着一声旧羊毛地毯,图案很古怪。沙发是新式的,厚实而坚固,像老白壮硕的臀部。护壁板上挂着几幅舒伟的作品,是扭曲的思维。
老白很快下楼为我拿来饮料,轻手轻脚,像一头笨重而敏捷的熊。
“有事你就喊我!?
舒翎好一会才下来,似乎着意打扮了一番,显得美丽了。
“他睡了。”舒翎说:“他总让人操心!”
“你很爱他,是吗?”
“是的!”舒翎说,皱起细眉,“不过我也烦他,他有时候很讨厌,跟个小孩似的,总要我陪他……”
舒翎无声的笑了一下,坐下,点起一支烟。
“前几年我学会了吸烟,在家里吸,觉得蛮好玩的,你听见什么了?”
舒翎忽然侧起耳朵。
“没有什么呀?”
舒翎抽抽鼻子,站起身,道:“舒伟吐了,老白,老白,你去看一下,舒伟吐了!”
老白应声上楼去了。
我半信半疑。过了一会老白下来,说舒伟吐了,他已收拾干净。
“你真听见了?”
“不,是嗅到的,你不觉得有一股怪味吗?”
舒翎回答,一边优雅地弹掉烟灰,让老白打开窗户,放入清风和阳光。
“我从来不请人来这里。”舒翎淡淡的道:“并不是不好客,而是怕人们会产生别的一些想法。在中国,并不是人人都能拥有这样一个家的,而中国人又很会嫉妒和造谣,对不对?”
我反感舒翎的优越。
“我只是不想招摇!”舒翎又说:“我生在这里,五岁离开这里,直到前几年一切才返还给我们,包括这座小楼和一些财产。有人劝我把钱捐给国家,我才不干呢!我辞了工作,弟弟也辞了工作。有了钱,我们可以干点自己想干的事了。你瞅我这样做对不对?并不是人人可以这样做的!”
“你似乎很得意,很满足!”
“我不得意,也不敢得意,我小心翼翼地享用这一切,不敢让人们知道,怕有一天会再度失去……”
我发现舒翎说这番话时连声音都在发颤了,那种颤抖是极其微妙的。
“我本来能够拥有一部甚至是多部私人轿车,可为了不惹人注意,我宁肯坐公共汽车或骑自行车。一个拥有财富的人日子并不好过,尤其是在中国,你想知道我的存款有向位数额吗?”
“不想知道!”
“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舒翎冷笑。我也冷笑。
“你喜欢我什么?是我呢?还是我的财富?”
“我闻到那股臭味了。”我说,“怪不得你鼻子会那样发达,原来你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鼻子,一个专门嗅臭味的鼻子。这个世上最难闻的气味莫过于铜臭味了!”
说完之后我撇下舒翎走了,她没有挽留我,看着我走出小楼,走出大铁门,走到马路上去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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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之二:B、舒伟是个美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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