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夫:头顶一斤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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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纪末那个春夏交替的下午时分我采访了一位从事铅中毒研究的专家。
这是一位年迈的职业妇人,微胖,分布有鱼尾纹的眼角干痼着,只在地层深处的眼底,有两粒惴惴不安的晶莹顽强地闪动。说到诸种艰难,妇人潸然泪下。我却一任自已的情感深藏不露,司空见惯的淡然,置身事外的超脱,使我不幸过早地沦为一个熟透了的贪婪无度为富不仁世故圆滑的社会。
妇人的神情如同被侮辱被欺凌被杀伐被损害的自然生态一样,因惊恐和无奈而扭曲错动。我注意到一种惊骇,不是大人吓唬孩子的那种有意识的卖弄和夸张,而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惊骇。这种惊骇像一群被火铳轰起的鸟儿似的尖叫着掠过乌烟瘴气的天空,并像恐怖电影的经典画面也似在妇人岁月沧桑的脸上长久的定格:你知道吗?我们每个中国人的头上都顶着一斤铅啊!
我像铅一样灰黯着自已的表皮,只在骨子里窃喜着一个幸灾乐祸的灿烂。
长久地呼吸一斤铅,头顶一斤铅的感觉,注定只能拥有这样一种置身事外的畸形心态--似乎自已是一个侨居曼哈顿的时髦女人或是一位得了诺贝尔奖的法国藉华人,从来不曾生活在这样一片国土这样一片天空之下,也从来用不着呼吸这样一片含铅的大气。这大约也是一种铅中毒的症状?
古代的练气士吞吐日月以为出纳钱粮,养一口浩然之气,那时的大气中还不曾有铅的成份。穿五彩霞披的炼丹士常将汞和铅混合炼制长寿的仙丹,长寿不曾却短命于铅中毒和汞中毒。
妇人原本是搞妇幼保健的专家,后来因为有许多疑难病的出现,遂潜心于铅中毒的研究。多年来随机抽样调查过几万个婴幼儿,绝大多数的婴幼儿均患有不同程度的铅中毒,症状千奇百怪。婴幼儿出生如此之短尚且有中毒的症状,那成年人呢?时时每每都被含铅的大气包围着的成年人,头顶着一斤铅,身披着一斤铅,吃喝着一斤铅,呼吸着一斤铅,铅中毒的程度自然是更其深了吧?
这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但残酷倒在其次,关键是很扫兴。万物苏醒的季节也是细菌和各种欲望繁殖的季节。欲望则是一个潘朵拉的盒子。好比一个打了几十年的光棍男人突然就有了一个女人,正在入港的兴头上,你却走来大声喝断说:呀,你身下那个血肉丰满的女人已经成了一具白骨啦!
你如此这般地扫了人家的兴,令那些成年人早泄甚至阳萎,那是会遭人家恨的呀!
不该只是说你,我笑着纠正自已,如果说什么中毒,我们大家都有份!
前几天这座城市的交通总队长很悲愤很沉痛地说,一线的交通民警,平均寿命没有超过四十岁。交警是汽车尾汽最大的直接吸入者,也是城市噪声最大的直接受害者,他们天天站在十字路口,连个躲处也没有,你说他们能不短寿?你说他们能不未老先衰?我对妇人建议:第一个应该抽样调查的人是那些交警们,然后到省委省政府的大院里,再到市委市政府的大院里,这些大员们八成也是受害者,他们的肺部构造也并不特殊,呼吸和市民们也并无二致,还有那些污染大户,也要好好抽查一下,他们在祸害大家时自已也是最大的受害者。妇人似乎有一种心动的感觉。
但我知道她还是怕怕的。从小铅中毒的孩子们成年后又将呈现怎样一种铅中毒的症状?他们会更让人畏惧吗?永远都会有孩子吗?如果还有的话,那时的孩子们面临又将是怎样的一幅景像呢?我不敢想也不忍再想下去了。
送别这位让人敬重的妇人时已经是黄昏时分。这座成年累月铅云低垂的城市已经久违了晨昏,连羽毛灰黯的麻雀也失去了噪晚的习性,薄暮冥冥宿鸟归飞晚霞烂漫的黄昏景色只有在画片和书本中尚且还黯淡着人们一个依稀可辩的记忆。灯火理所当然地更迭了星光,文明成功地取代了晨昏。
过后我一直捉摸着想要为这位妇人写点什么,可是脑子里却铅也似的模糊沉重,渴望激情却丝毫没有激情的莅临,我甚至记不起她长得什么样子?记不得她曾经说过什么?甚至连她的姓名都记不起来?
我问自已:这是一种未老先衰的表现呢?还是一种铅中毒的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