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在这里散步

 哲夫

（记武大老师易中天与邓晓芒——珞珈山杂记之一）

爱美是人类的天性，一从有了人，便有了对美的模糊概念，模糊认识。古希腊认为美是对人类形体的写真和摹仿，古埃及表现出一种刻板的风格和对图腾的崇拜，罗马的客观美学，美的终裁者是美感，美的本体是终极原因。中世纪的神学美学认为上帝是最高的美，是一切美的事物的最高根源……等等等等。

美在这里汇合，并在这里散步。

从北纬三十度的文化讲到北纬三十五度的黄河文化，从印度Scan希伯莱文化……美的显现，美的发展变化，成阵列队，逐一在黑板上与我们见面。

雅典文化裸露着自己的童真，裸露着人类的自然属性，带着理性的沉思的神情向我们走来，希腊的神是人化的神，当着我们的面和人类偷情，连奥林匹克山上的大神宙斯也风流快活。这是我们中国文化所不能容忍的，但对那些远古的异域文化，今天我们却抱着一种嫉妒和羡慕，在赞赏个体精神的同时，开始挑剔群体意识的弊端了。

阳光是如此的灿烂，林荫下的路是洒扫过并铺了一些芳香的桂花，时间以超宇宙速度倒流，于是毕达哥拉斯被从远古唤醒，并召唤了苏格拉底，互挽了手臂，在年轻的讲师易中天和邓晓芒的导引下，做了一次例行的散步。

毕达哥拉斯说：数，是一切现象的本质，宇宙的形态是数的和谐系统，音乐是数在音响中的游戏，1234567构成音乐，美就是数。

苏格拉底摸着有名的四方秃顶说；美有目的性，美要合目的性，美要合客观的目的性，也就是人的目的要与神的目的相适合。

毕说：美是和谐，是自然的。

苏说：美是模仿现实，是客观的，具体的。

柏拉图从桂花的香气里现出身形，大声说：老师，美是理念，是现实世界对理念的模仿。理念只能分有，不能占有。所以，美不是每一张具体的桌子，而是桌子这个抽象的概念。

苏厉声喝问：那么，请问美在哪里?

柏竖起食指：美在天上!

毕达哥拉斯和苏格拉底愤然而去，消隐于雅典娜的神庙里，再不肯露面。阳光下的桂花路上，只有柏拉图仰着头傲然独步，身后跟着他的学生亚里士多德。

亚里士多德皱着眉头做苦思状，顿悟后对老师说：老师，哲学形而上学，不能脱离感性世界，物质世界应该是第一实体。美脱离了感性世界就无法显现，官之不存，主将焉附!必须通过人和自然才能模仿神!

沉浸于理性世界的柏拉图被从形而上学中惊醒了自得的酣睡，恼恨学生的反叛，拂袖扬长而去。

人们说：亚里士多德，你不该这样，他毕竟是你的老师!

亚黯然道：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

随后，亚里士多德很难过地走入教科书中去了。

美继续在阳光下的桂花香气中散步。气宇轩昂的《中西美学比较》的老师易中天，叼着一支香烟，背着手走过来。自信而从容，侃侃而谈，忽而形而上，忽而形而下，忽而妙语连珠，引发一串会心的笑声导引联想的翅膀飞越世界的山峰，在趣味横生的神话世界逗留片刻。

主讲《西方美学史》的邓晓芒，是靠自学考上研究生，留校做讲师的，斯文气象，书生之态，跃然讲坛。听他讲课是要费点精神的，因为他讲课如同织锦绣花，逻辑缜密，横经竖纬，一丝一丝织将来，一针一针绣将去，质地细密有致，枝枝叶叶，花花朵朵，差一针一线便是瑕疵，便是缺憾。

与易中天在美学中散步是轻松的，如同游园或春日的踏青，入眼的全是可人的闲花野草，悠悠然地记取些个，移栽在脑的花园中，便显出了无心间攫取的名贵，是轻轻松松信手拈来的知识。这种化艰深为愉悦的本事．岂不也是一种艺术，一种美吗?!

邓晓芒则不然，与他一同散步于美学是不轻松的，因为散步的场所不是公园和田野，而是美不胜收的画廊，所到之处，琳琅满目，经他指点之后，每一处不起眼的地方都显得光彩夺目，恨不能一无遗漏地全部记住并永远收藏。这便造成了一步一叹的艺术效果，不时需要停下，叹一声：美啊!

你像是忘了散步的目的，而一味想要得到便有了一种饥饿感，一路走去时很是亢奋，走过后回过头来便会感觉到……一种特殊的轻松和困倦的快意。这种化平淡为神奇的本事，岂不也是一种艺术，一种美吗?!

（这是笔者在武大读书时写的文章  原载1988年《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