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中华民族天幕上的永恒明灯——萧放教授谈春节
“节日有着特定的民俗文化内涵,是一种特殊意义的文化资源。而春节作为中华民族第一大节,社会意义尤为巨大。”长期研究民俗文化的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萧放如是说。
春节(正月初一),作为岁首大节,最早确立于汉朝。汉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汉武帝颁行《太初历》,确定以夏历的正月初一为岁首,此后两千多年,我国沿袭了这一历法体制。正月新年成为举国上下共享的盛大节日,“官有朝贺,私有祭享”。在朝贺与祭享的各种仪式活动中,增强与更新着各种家庭、社会关系。
萧放表示,春节作为中国人数千年的核心节日,有着丰富的节俗内容。
春节首先代表着温暖和亲情。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一年不赶,赶三十晚”……这些话,道出了春节所负载的厚重历史积淀,以及春节在中国人心目中的至圣地位。从漫漫羁旅风雪夜归,到春运期间滚滚人潮,构成从古到今中国春节来临之际永恒的景观。“回家过年”不仅仅是亲人的聚会,也是精神的洗礼与伦理关系的更新。
“其次,春节是中华民族文化的心结。”萧放说,不能回家过年的中国人,哪怕不孤单,却总有一种“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的漂泊失落感。旧时北京人过年要吃荸荠,荸荠谐音“必齐”,说的就是新年亲人必须齐全。年夜饭是中国人一年一度不可或缺的精神聚餐,这顿饭无论如何一定要在家里吃。人们将自己的感情、愿望、伦理、信仰都积聚在这一节日上,使春节已经不是简单的时间点,已经被广大人民充分价值化,乃至成为一种民族文化象征与凝聚民族情感的重要力量。
萧放认为,正因为春节这些特质,确定了它在中国人生活中第一大节的当然地位。现代化的进程可以改变人们的生活,但是,改变不了春节返乡的汹涌人潮,改变不了天下游子的一片归心。“节日文化一旦成为传统,就具有它特定的社会意义,这种意义适应了人性的需要。春节尤其如此。”萧放说。
他表示,春节作为民族文化遗产,不仅需要呵护、珍视,更需要经营。它是中国民众一年一度情感、愿望的释放日,应该努力使充满活力与温情的传统春节永远成为中国人日常生活的期盼,只有如此,我们才能在全球化浪潮中坚守住自己的精神家园,在文化多样性中闪现出民族文化的光彩。
“春节,这高悬在民族天幕上的古老明灯,以其独特而永恒的光芒辉映着当代中国社会生活。这样的光芒,明亮又温暖。”萧放说。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学者谈中秋文化蕴涵
“一年月色最明夜,千里人心共赏时”“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天上明月,人间情怀,中秋明月这一特殊天象形成了中国人特有的月亮节、团圆节。
“中国人的心态、情感在如水的月光之下,表现得生动而自然。”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萧放介绍了中秋节衍变为仅次于春节的中国秋季大节的过程。
在春节、清明、端午、中秋这近世中国的四大传统节日中,中秋节形成最晚。唐宋时期,以赏月为中心节俗的中秋节日开始出现,到明清,中秋上升为民俗大节。萧放认为,中秋节虽然晚出,其所包含的节俗因素,大都有着古老的渊源,如中国人古已有之的月亮天体崇拜。《礼记·祭义》所谓:“日出于东,月出于西,阴阳长短,终始相巡,以致天下之和。”在古人看来,日月的正常运行是宇宙和谐的保证。
唐人精神浪漫,中秋赏月玩月成为唐朝文人的时尚,白居易就留下了“三五夜中新月色,一千里外故人思”的诗句。月神的神话在唐朝出现了新的情节,月宫中除了寂寞的嫦娥、蟾蜍、玉兔外,添了一位吴刚。月神由原始的宇宙主神演化为具有道教色彩的神仙,月宫似乎是天地之间的第三界,月亮的高远清凉在唐人那儿唤起的是宇宙空阔与人心交感的美学意绪。
宋代中秋节已成为民俗节日,中秋放假一日。明清后,社会生活中现实的功利因素突出,以“赏月”为中心的抒情性与神话性的文人传统减弱,功利性的祭拜、祈求与世俗的情感、愿望构成普通民众中秋节俗的主要形态,中秋成为民众生活中的重要节点,上升为与年节端午并列的民俗大节,节俗活动丰富多样。
萧放认为,中秋在传统的四大节日中,虽然成型最晚,但影响很大。部分原因是中秋节俗有久远源头,更重要的是中秋节俗贴近了民众生活和精神的需要。
“如拜月与赏月,在中国人心中,月亮始终具有柔和与光明的象征,寄托着中国人的美好向往。”与西方社会对太阳的崇拜完全不同,中国人的许多节日都考虑了与月亮的对应关系,中秋佳节集中体现了中国人对月亮的崇拜。赏月是人与自然对话、沟通的良机,也是实现人际关系协调的有效途径。在人心日渐疏远的今天,中秋赏月仍然寄托着中国人“天上月团圆,地下人团圆”的情怀。对于今日中国人来说,每年一度的中秋佳节仍是不可或缺的精神洗礼。
“中秋佳节顺应着中国人的感情需要。”中秋夜,人们沐浴同一轮月光,共享象征团圆的月饼,品尝新收获的瓜果,分享亲情与友情,是中国人极为重要的精神需要。
“更重要的是,中秋节代表中国人生活的理想境界。”“人月两圆”的意境,自古就是中国人特别追求的美好人伦境界。中国古代就称中秋为
“团圆节”。圆润澄澈的中秋明月,给国人一种精神提示,以天上的圆月来促进人事的团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诗句至今仍是中秋节日人们引用最多的祝愿。
“中秋是中国的传统大节,起源于人们对月亮天体的崇拜,复合了古代秋尝与祈求子嗣等内容,蕴涵了中国人家庭团聚、分享亲情、向往美好的人伦理想,具有整合与调节社会关系的重要意义。”萧放说。
端午节的生命在于其文化内涵——学者谈端午节
农历五月初五是我国的重要传统节日端午节,又称“端阳节”“重午节”“浴兰节”“蒲节”“女儿节”等。
关于端午节的起源,自古有“辟邪说”“祭龙说”“纪念屈原说”“纪念勾践操演水师说”“纪念伍子胥或曹娥说”等多种说法。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民俗学家黄涛认同民俗学界的看法,即辟邪说。因为在其他传说产生之前端午节就已经存在了。
据考证,作为节日,端午节形成于汉代。东汉应劭《风俗通义》中就有农历五月五日人们防避兵役鬼魅、防病防疫的记载。黄涛认为,拨开古人笼罩端午节习俗之上的辟邪尚巫的迷雾,用现代科学的眼光来看,古代端午节习俗的核心主题是人与自然的和谐。
五月初五,夏天在望,讲究以水克火,其习俗多跟水有关。龙舟竞渡在水乡盛行,连所祭的神灵也都跟水有关:楚地所祭屈原是投汨罗江而死,吴地所祭钱塘江潮神伍子胥是死后被投入江中,绍兴一带所祭东汉孝女曹娥也因父亲淹死而投水寻父……端午节的另一部分习俗是防毒避疫,人们相信喝雄黄酒,或用雄黄酒拌水撒庭院等做法可预防疾病流传,因春夏相交之际疫病容易流传。黄涛表示,这些都与人们主动适应自然界的变化有关。
自古以来,端午节的主要习俗有“兰汤洗浴”“挂系艾蒿、菖蒲”“饮药酒”“吃粽子”“赛龙舟”等九大类。其中影响最大的当属“吃粽子”和“赛龙舟”,由于影响很大的“纪念屈原”的民间传说,为端午节增添了强大的文化内涵。
黄涛说,作为有着悠久历史的端午节,之所以具有强大生命力,成为中国人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在于其适应现代社会的文化内涵:
“首先是关爱生命,讲求卫生,端午习俗大多有防疾除疫、卫生保健之效,故有人将端午节称为‘卫生节’。其次是强民爱国,龙舟竞渡是一项很有气势、极具合作精神的竞技活动,有益身体强健和民众团结;加上纪念屈原爱国主义精神的内容,节日成为中国人传递爱国主义情感和精神的重要仪式。第三,和其他中国民俗节日一样,端午节具有增进亲情友情、密切人际关系的功能。”
“感恩纪念”与“催护新生”——施爱东博士谈清明节文化内涵
“清明节是中国最重要的传统节日之一。它不仅是人们祭奠祖先、缅怀先人的节日,也是中华民族认祖归宗的纽带,更是一个远足踏青、亲近自然、催护新生的春季仪式。”中国社科院民俗学博士施爱东说。
作为清明节重要节日内容的祭祀、踏青等习俗则主要来源于寒食节和上巳节。寒食节与古人对于自然的认识相关。在中国,寒食之后重生新火就是一种辞旧迎新的过渡仪式,透露的是季节交替的信息,象征着新季节、新希望、新生命、新循环的开始。后来则有了“感恩”意味,更强调对“过去”的怀念和感谢。
寒食禁火冷食祭墓,清明取新火踏青出游。唐代之前,寒食与清明是两个前后相继但主题不同的节日,前者怀旧悼亡,后者求新护生;一阴一阳,一息一生,二者有着密切的配合关系。禁火是为了出火,祭亡是为了佑生,这就是寒食与清明的内在文化关联。唐玄宗时,朝廷曾以政令的形式将民间扫墓的风俗固定在清明节前的寒食节,由于寒食与清明在时间上紧密相连,寒食节俗很早就与清明发生关联,扫墓也由寒食顺延到了清明。
入宋之后,清明和寒食逐渐合而为一,清明将寒食节中的祭祀习俗收归名下。同时,上巳节“上巳春嬉”的节俗也被合并到了清明节。到了明清以后,上巳节退出了节日系统,寒食节也已基本消亡。春季只剩一个清明节。
“清明节是几乎所有春季节日的综合与升华,清明节俗也就具有了更加丰富的文化内涵。”施爱东说。与其他传统大节不一样,清明节是融合了“节气”与“节俗”的综合节日。清明从节气上正排在春分之后,此时天气回暖,到处生机勃勃,人们远足踏青,亲近自然,可谓顺应天时,有助于吸纳大自然纯阳之气,驱散积郁寒气和抑郁心情,有益于身心健康。
唐代开始,寒食与清明并列放假,不同年号分别有四至七天的假期。宋代是生活日趋都市化的时代,也是民俗向娱乐方向发展的时代。为了让人们能够在清明扫墓、踏青,特地规定太学放假三日,武学放假一日。《清明上河图》描绘的就是当时盛世清明图景。
清明扫墓与踏青,本来是两个不同的文化主题,宋以后慢慢融为一体,并不断地被赋予肯定的文化意义。人们把祭祀先人与中华民族重视孝道、慎终追远的民族性格直接联系起来,认为清明节俗体现了中国人感恩、不忘本的道德意识。其文化意义类似西方感恩节。清明节祭祖扫墓、追念先人功德的活动,与中国文化深层的祖先崇拜、孝的文化之间有着深刻的关系,而这种文化正是中国社会几千年来得以和谐稳定发展的支柱,有助于在古人与今人、前人与后人之间建立和谐的代际关系,进而促进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关系,这也是清明节具有强大生命力的民间根基。
施爱东介绍,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和社会生活的演进,清明节较早出现了由神圣祭祀向世俗娱乐转化的趋向,清明祭墓成为踏青春游的假日时光。因柳树为春季应时嘉木,插柳与戴柳也是清明特有的风习时尚。民国时期,插柳日还曾一度成为“植树节”。但不管如何衍变,追悼与祭祀是中国人过清明的最重要内容。
“无论从起源还是从其流变中,我们可以归纳出清明节的两个象征意义,一是‘感恩纪念’,二是‘催护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