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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群英中学的日子

(2013-03-15 11:4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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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烟

 

真正认识群英中学是在1986年的元旦。那是雨后一个晴朗的日子,但天不暖和,地上冻了一层冰。外甥女上午让我骑她的自行车到学校去,我估摸着中午会化冻,一地泥泞,不但弄脏了自行车,到时我也会因为自行车而前行不能后退不得,所以就没有骑车而选择了徒步。外甥女说,“从街上到学校好远的,要走十多里路呢”。我说,“不怕的,你忘了舅舅是喜欢长跑的了?”

我不认识到群英中学的路,只是朝一个大概的方向前行,等我看到群英中学的标致----一排高大的法国梧桐时,已经快到十一点了。

群英中学,是我人生的第二站。我也是一个月前才听说有一个学校叫群英中学的,单纯的一个初级中学,因为没有高中,我从心底里就有些瞧不上,虽然我在幸福中学满打满算只教了两年的高中,却教了五年的初中。

快到学校了,映入眼帘的除了那几棵高大的法国梧桐,就是两排矮矮的教室,在法国梧桐脚下,像大海边的小渔屋,里面住着一群小矮人。脚下,是一片枯黄又有些许绿色的菜地,很难找到走向学校的路。没有办法,只能从菜地里穿过。菜地里有一些没有化冻的地方,那是在稍大一些菜的下面,阳光还没来得及光顾,但那要从菜上踏过。看着冰地里仍然为菜农们放出绿色的菜蔬,是不忍心下脚的。只能从已经化冻的地方走过。如此,几步一走,泥泞就已经漫过鞋帮了。拎起脚,用力一甩,试图将鞋上的泥污甩掉,谁知用力太猛,连鞋子也甩出去老远。幸好学校围墙旁有一个小男生在玩耍,我向他招手,他走过来,我指指远处的鞋子,他捡起来送到我脚边,又折回去找了一根小树枝递到我手中。我很感谢这个小男生,他并不知道我是老师,他只是对任何一个人的一种再平常不过的举动。

虽然有小男生的帮助,可三五十米的菜地走下来,仍然像是带着沉重的脚镣来到群英中学,来到校长办公室。

校长姓王,叫王名虎,靠五十岁的样子,一看就是贫苦人家出生。

校长说,“你就是小周?”我点点头。校长又说“教育局介绍了你,说你是个人才,但脾气有点犟,叫我们要顺着点你”。

见我没有说话,校长又说,“今天中午我请你喝酒,简单一点,就在学校食堂,我已经叫厨房准备好了”。

校长室,其实就是一间老旧的教室,在中间一隔两半,前半边算是校长办公室,后半边搁一张木床,一般中午校长都在学校吃饭,然后就在后半边休息。

出得校长室向东走三十米,转弯再向南走四十米,是前面的一排教室,教室的东南角落有三间老式的七架梁房子,就是群英中学的厨房了。厨房里面很空旷,一口水缸,一口米缸,三口锅的大灶台,一张十分简陋的八仙桌。这只用去了两间,最东面的一间前后隔开,前面是一体育老师的宿舍,后面是两个烧饭师傅的宿舍兼仓库,只是他们俩合一张床,谁要是值个什么班了,谁就睡在这儿。

王校长是隔天就叫厨房准备了几个菜的,两个教导主任,一个后勤主任,还有两个是校办厂人员兼民办教师,总共七八个人,加上我正好一桌,群英中学为迎接一个脾气比较犟的语文老师的酒席就算正式开喝了。

菜与酒都十分简单。我不胜酒力,只能喝一点点红酒,他们一律是三四块钱一斤的白酒。菜以蔬菜为主,鱼肉为辅。鱼是一位姓杜的民办教师从自家的套网里带来的,全是一些小鱼小虾。已经记不得喝了多少酒了,只晓得王校长说,“小周你不错,晚上我们继续喝欢迎你的酒,在座的一个都不能少!”晚上仍然有酒喝,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谁也不会“少”。

晚上喝了多少,就不记得了。怎么散的,已然毫无印象,只晓得第二天一早,校办厂的曹来根一到学校就说,“你们吃酒也吃了没有清头了,你们晓得王校长昨天一晚上没有回家呀?今天早上我来上班,王校长还睡在前面的窑洞门口,自行车倒在桑树田里,一只脚上鞋子也不晓得到哪儿去了。幸亏遇到我,要不还不晓得会出什么事呢。”

还好,王校长没有被冻出什么意外。依然活得精神。曹来根竟然自己也忘了他是喝酒队伍中的一员。

衣食住行,学校为我考虑的第一件事就是住的问题。扬中是一个冲积平原式的岛屿,而我的老家在另外一个更小的小岛上,从老家到群英中学,先要徒步七八里,到我们那个小岛的北江边坐船过江,然后坐车到三茅街上,再徒步八九论十里路才到群英中学。半天的时间,不抓紧是到不了的,这住的问题也就成了第一要紧的事情了。

学校虽然都是些破旧不堪的老教室,但仍然十分紧张。为我安排的一间宿舍,是一位老教师刚刚搬回去后空下来的。这是一间五架梁的老房子,前后也就五六米长,东西三米多一点点宽。之前这个老教师夫妻俩不但人住这儿,还养了好多只鸡共处一屋,屋里的鸡味便十分浓重,于是,校长在我来之前就让同是教语文的一位王姓老师喊了几个学生,用石灰水给刷了一刷,将前后的窗户打开透透气,走走味。等到我看房子时,先前老教师所有的痕迹与气味已荡然无存。

元月2号,我们一家三口住到了群英中学。

群英中学原来是一所农高中,因为要学农,才将学校安到了这个四周都是菜地的地方,之后因为不学农了,便将其改为完中,再后来,因为地处偏僻,高中部也搬走了,只留下一个初中部,六个班,每个年级两个班。整个学校也就三百左右的学生,二十多个教师,这是学校的全部家当。晚饭前,没有事干,加上好奇心,我便背着女儿四周逛荡。那时女儿还没有过一岁,不会说话,不会走路,我背着,一路逛,一路欣赏这破旧的群英中学。

学校的规模很小,我们的宿舍在学校的东北角落,东面,是一片荒草,荒草的东面是一条不宽的小河,南北流向,向前,就是从远处看到的第一排房子,那就是教学区了,所有六个班级全在那一排房子里。教室前面有一片还算宽畅的菜地,菜地里间隔点缀一些桃树李树之类的果树,东南角落,就是昨天与校长喝酒的厨房,厨房门关着,两个工友已经回去了。

前排六个教室的中间有一条两米多宽的过弄,煤碴路面,路的两边,就是群英中学的标致----十多棵高大的法国梧桐。法国梧桐的东西两侧,他们说是花圃,我看到的只是荒芜的草地。后面就是那一排低矮,破旧,现在被用作办公室、校长室、教师宿舍的老农高中教室。

后面的老房子比前面要多出七八间来,在学校的西北角,是校办工厂所在地。前面,为操场,操场西边围墙的正中,就是进出群英中学的大门。我昨天是从学校的西北角的菜地里斜插过来的,没有走正道,所以吃了一点点的小苦。

最后几个执勤的学生也走出了学校大门,喧闹一天的学校安静了下来。这一安静,叫人有点害怕。学校四周没有人家,几点灯火,也在很远的地方,学校连我们家才有三户人家,只是听说,还没有与他们见过面,不知姓甚名谁,教什么学科,自是不好打扰,只能打开收录机----这是妻子的嫁妆,唯一一件现代化产品,听听当时比较流行的校园歌曲,这也是群英中学自建校以来,在这样的夜晚发出的最为时尚的声音。声响让我认识了同是住校的外乡人林小荣老师。他是和他的儿子一起来到我们宿舍的。幽暗的灯光下,林老师有点清瘦,中等身材,鼻梁特高。他的儿子,林一,更似林老师第二,脸模型与身材如出一辙。林老师28岁,林一3岁。林老师比我小2岁,他儿子比我女儿大2岁。林老师教初三英语,是从长旺中学调到群英中学来的,他们已经来这儿三年了。

老师说,他老婆曹松兰在县染织厂工作。正说,妻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染织厂?哪个部门的?林老师说,以前是挡车工,三班倒吃不消,还要带林一,现在找人调到了仓库。妻子来了精神,似找到了知音,先是自我介绍一番:我也是染织厂的,财务科会计。如此等等,一直说到快十点钟,小林一哈吹打了不息才打住。

第二天清早,天一放亮,我便起来跑步了。这是一个全新的地界。出得大门,前行三五十米右拐向北,是一段坑坑洼洼的土路,路的西边,是一南北向的竖埭,稀稀落落的竹园中散落着一些没精打采的人家;向北,是一段有五六百米长的石子路,到头,便是友好桥,不过桥,继续右拐沿三茅大港向东北,就是当时很有一点名气的造船厂了。造船厂的招牌在外滩一排平房的门前,房子的下面,有一条至多三五十吨的铁皮船蹲在港边。

港里没有水。我沿着港岸一直跑,没有费多大功夫,就看到二墩港大闸,走上大闸港堤,一阵清新的江风迎面而来。宽厚的长江在朝阳下显出无限生机,虽然只有一两条小小渔船在江里飘荡。

从友好桥到江边,从里程碑上看得出有五里路,来回也就十里路,这对我每天要跑十公里的人来说是不过隐的,所以就常常沿着江堤再朝东南一路跑下去,跑下去,江滩的芦、柳在我脚步的节奏声与江浪的拍打中,慢慢苏醒了过来,喷出一滩涂红、绿相间的嫩芽来。

一个阴阴的傍晚,妻子在忙晚饭,我坐在北面的窗前听收音机,女儿扶着墙壁在练习走路。突然,女儿大声哭叫起来,看时,放在墙脚的一只水瓶被女儿碰倒了,刚烧的开水淌了一地,女儿细嫩的小手臂上立马起了几颗白色的水泡。看着这样的情景我与妻子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是好,想抱一抱女儿,她怎么也不要,只是站在墙脚,手扶着墙一个劲的哭。哭声引来了校办厂的曹来根。曹一看情景说,“你们不要动她,千万不要动她的手,我现在就回家拿江猪子油。”说完,骑上自行车就向校门口冲。曹来根的家在东江边,距学校有五六里路,坑坑洼洼来回十多里,曹来根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进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打开,用一小棉球挡在瓶口,向外慢慢倒出江猪子油来,再用棉球在我女儿手臂上水泡处小心翼翼的擦着。“这江猪子油治烫伤有奇效,一擦就不疼,伤处还不留疤痕。”说来真奇,水泡真的就慢慢瘪了下去。看看女儿,女儿在我肩头已经睡着,只是睡梦中还在抽泣。

我与妻子不知道如何感谢曹来根,只是让他在我们家吃晚饭,曹来根摇摇手,边出门边说,“你们以后一定要小心,孩子小,这水瓶无论如何是不能放在小孩碰到的地方。”

阴历1985年的腊月初九,也就是阳历19861月的18日,是女儿一周岁的生日。我们提前两天回到老家西来,准备女儿的生日。初九那天,我们共办了八桌酒席,这是我们家有史以来为庆祝生日而办的最铺张的酒宴。女儿的外公外婆及亲戚,能来的全部来了,我们家的亲戚,能请的全请了。在女儿的辈份中,当时女儿是最小的一个,所以能来庆贺的自然全来了。一岁,也称作抓周,这天在小主人面前放些东西,看她(他)抓住什么,以后她的职业可能就会与之有关,于是在外面的热闹声中,我将女儿抱回房间,在桌上放了钢笔、圆珠笔、小人书等东西,实在没有什么东西了,为了凑数,我将一只空的六神丸瓶子也放在桌上。女儿两只小手在这些东西中横挑竖选的,最后竟将那个凑数的六神丸空瓶子抓在手中玩耍。女儿以后可能要做医生了,我想。

放寒假前,同是教初一语文的王厚明对我说,“别小看你这宿舍前花圃中的残枝败叶,它们可是一等一的芍药花,比牡丹差不到哪去的”。我不懂牡丹,更没听说过什么芍药,这不啻是孤陋寡闻了。“芍药比牡丹区别在哪里”?“花朵没有牡丹大,颜色没有牡丹艳。”于是,放假前我挖了11棵芍药回去栽在菜园里,期待来年菜园里的春色浓厚一些。

出学校大门左拐,是一条羊肠小道穿行在一片桑树园中,出得桑树园,是一溜的农田,再向南,便是大寨河了。沿河堤西行五、六里,便到大姐家了。过完年,母亲就被大姐接来。我没有事的时候,天气不是太坏的时候,我总是往大姐家跑,看母亲与父亲。这个时候的儿子只是一个名义,“女儿才是妈妈的小棉袄”是一句箴言。可我们的大姐夫每天将三个真豆油炖鸡蛋端到母亲面前,让我们做儿子的十分汗颜。

86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急,过年后没有两个月,花圃里的芍药就放花了。母亲也从大姐家回到西来。那是4月的一个星期天,我一早就从学校赶回西来看望母亲。母亲的精神很好,说话刚强有力。天气也好,我来到菜园看我们家芍药花开了没有。菜园里一片郁郁葱葱,芍药花开了,只是它们不是粉红而是一律的白色,我数了一数,它们有七朵,整整七朵。我心里一惊,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我的母亲大限到了。芍药花旁边是一棵樱桃树,高高瘦瘦的,整棵树上就结了一棵樱桃,红得发亮,像涂了一层蜡。听说樱桃很好吃,只是从来没有尝过,将其摘下,举起,在太阳下照照,闻闻,没有什么果实的香味,到河边洗洗,拿给母亲吃,母亲让我吃,我说树上还有,等会儿我再去摘,母亲这才吃下,我问甜不甜?母亲点点头说,有一点点甜。说完,头歪向一边,显得很吃力的样子。

51的中午,感觉上就是有点不行,便和王校长说,我要回去看看我的母亲。

傍晚时分,我带着女儿来到母亲身边。父亲不在家,母亲一个人睡在床上,见我和女儿回来了,很是高兴,叫我把女儿抱给她,让女儿再在她手湾里睡睡。女儿一枕到母亲的手臂,就伸手去摸母亲的耳朵。母亲说,“小飞呀,奶奶的这只耳朵都给你拉长了,这只臂膀都给你枕出老茧来了。”母亲从女儿头下藤出右臂来让我看,母亲的右手臂上长有一层厚厚的老茧,右耳垂也比左边的长出不少来。

女儿满月后,妻子就上班了。没有人能抽出时间来帮妻子带女儿,只有食道癌开刀后的母亲有时间。白天,母亲的后背就是女儿的摇篮,晚上,母亲的手臂就是女儿的港湾。看着手湾中的女儿,母亲说,“小飞啊,奶奶再也抱不动你了,再也抱不动了。”说完,显出痛苦的样子。该到打度冷丁的时候了。往常这个时候总是请二姐夫的姐姐来帮忙,她是医生。我在家,就不想麻烦人家了,于是我说,“妈,我给你打,两针一起打,我们四个小时打一针。”母亲点点头。

看到母亲熟睡过去,我背着女儿到幸福中学看望一下同事与朋友,回来时,母亲睡醒了,但说不出话来,我的药用重了。

三天后,198654日午夜12点整,母亲走了,丢下她还不会说话的小孙女,还没有来得及报答她的儿女们。母亲与女儿的对话,竟成了母亲66岁人生最后的声音。

母亲走了,我们的生活突然空了许多,可仍然要继续下去。妻子一旦有事就不能带女儿去厂里,女儿就只能靠我。也有巧事,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没有课,于是总能陪女儿度过快乐的一天。春天总是令人惬意的,不冷也不暖。女儿的棉衣已经脱去,显得很轻松,于是我便有意让她学习走路,教她说话。我将花生先是剥好了给她吃,然后将她丢在办公室的墙边,给她一颗没有剥的花生,她要吃,就要叫我给她剥,要向我走来。不曾想女儿既不叫我,也不向我走来,她自己将花生放在地上,右手扶着墙,抬起左脚去踩,竟将花生给剥开了。是从小就能独立自主,还是有点犟脾气呢?

奇迹也会相继发生。几天后的一个清晨,我准时打开收音机收听江苏台的“文艺天地”节目,当那熟悉的音乐声刚响起时,我听到一个十分稚气但又标准的“文艺天地”节目的播报。我以为换了主持人,正疑惑,收音机里又播报了一次。原来,第一次竟是我女儿说的。女儿还不会叫爸爸妈妈,却能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这令我与妻子都很兴奋。女儿不会是哑吧了。

在群英中学,我学会了喝酒。杜纪林是一位教数学的民办教师,这是一种双重身份,既是教师又是农民,他们常常就会有一些除教学外的业余劳动。用渔网套鱼,就是杜纪林老师的业余劳动。他家离长江边不远,有几口这样的渔网,将其放在通江的永勤河里,潮涨潮落,鱼儿自己就会游进去。第二天清晨,老杜就坐享其成了。大一些的鱼虾,由老婆拿到街上卖,小鱼小虾,就是老杜中午在学校的下酒菜了。一人不喝酒,二人不赌钱,老杜除了拉上王校长,第二人选就是我。我本不会喝酒,但禁不起今天来一两明天再来一两,一个学期下来,这酒意也就不在老杜之下了。王校长支持我喝酒,反对老杜喝。我下午没有课,老杜有,喝了酒,老杜就有些把持不住,常常就会坐在教室门口不进教室了。

老杜自己也就高中学历,肚子里却有货,教学水平在三茅乡名列前茅,多年来在群英中学都属挑大梁的,一直教毕业班。完中几次有意调他去乡中学他不去,“离家太远,我还有几亩地要种呢。”如此,王校长有时还是要陪老杜喝几杯的。

一次就我与老杜两人,工友朱定达为我们炒了两个菜,加上老杜的一碗鱼,下午又都没有课,酒就有些多。喝着喝着,我竟将我的女儿给忘了。那天妻子有事,将女儿交我负责,开喝时,老杜挟一块鱼肚子上的肉给女儿,“这块肉没有刺,丫头你放心吃。”女儿吃着吃着,“嗯、嗯”地要说什么,看时,竟用舌头给舔出一根极细极细的鱼刺来。老杜傻眼了,“你真是个细人精,这么细的刺你也能给舔出来。”喝着喝着,我们将细人精给忘了。女儿一直抓着我的衣角,在我身后站着,一边“出宫”,一边睡着了。看到女儿站在我身后睡着了而我却浑然不知,将女儿给忘了,心里突然想哭。

自从母亲去世后,我们就很少回老家去。听邻居们说,父亲常常一人整天坐在母亲墓前,不吃不喝。暑假到了,我赶紧回老家陪父亲。父亲比我印象中要亲和许多,苍老许多。母亲不在,两个大男人在家,除了吃饭,几乎没有什么话说。农村的夏天是一个比较难熬时段,没有什么事好做,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避暑。整天闲着,感觉十分无聊,陪父亲也就三五天,只得又回到群英中学。学校就热闹多了。教育局将一批课桌放在学校加工,校长王名虎与负责后勤的严云,校办厂的曹来根全在学校。而女儿大多时间是不用我带的,妻子将其带到厂幼儿园。中午,与校长们一起喝喝酒,下午,校长、严云、曹来根就怂恿我陪他们打麻将。我只听说过麻将,别说打了,见也没见过。怎么说也不肯打。严云说,“我们不来钱,来香烟,香烟也不要你拿,我给你,这总可以了?还教会你一门手艺。”话到此,肝胆相照了。

我从基本的砌牌学起,再认识条、筒、万,懂得怎样才算胡牌,第一个下午,我赢了十二支香烟。我不会抽烟,全给了王校长。校长说,“小周就是聪明,一学就会,明天接着来”。

暑假中,林小荣带着小林一来过两回,老杜也来过几次。不曾想他们全是老手,几乎张张牌都能摸出来,不用看牌,也能将牌按条、筒、万排列好,而这当中令我不解的是,小林一竟也能摸出一大半的牌来。他才多大?什么时候学的?

从此,我学会了赌博。这大部分的功劳要归于老杜。老杜常叫群英小学的一徐姓老师来,他一边抽烟一边打牌,不慌不忙,却总能成大牌,不是清一色就是浑一色,常常,他面前的牌总比我们的要少一些,可我和林小荣竟然都没有发现其中的奥妙:他将没用的杂牌趁我们不注意全推到了河里,手中的牌自然就少了,而且还会用无名指与食指到河里挟牌。

这是老杜事后揭开的秘密。“那你怎么不当面戳穿,还给钱?”“都是老朋友,戳穿了不难为情?”于我,决不会想老杜是不是与徐姓老师做联档。

十月的农村,满地金黄。稻谷黄了,青草也黄了。老杜邀我与林小荣到他家小酌。从他家再过去一个圩,就是长江了。老杜家的几口套网都在其家门口的永勤河里,老杜一一指点给我们,“这是我们家的银行,哑吧儿子。鬼雀子把它看得比命都重。”

“鬼雀子是谁?”

“老婆啊。”

“老婆怎么叫鬼雀子啦?”

“只要一进家,就没得歇,像那田里的‘地头搜’(一种鸟),整天在地里嗖嗖嗖的,不晓得忙的什么,一天三餐都没个准时,丫头儿子回家没得饭吃。”说时,满肚子的怨气撒在秋天晴朗的江水里,金色的波纹将其返照了回来,老杜的脸上才有一些笑容。老杜的女儿在群英中学读初一,儿子在群英小学上五年级。老婆在一家社办厂上班,下班回来就负责整个的家务,还要看好她的钱袋子---套网。

听说父亲曾来学校找过我,不知是谁告诉他我在上课,父亲就回大姐家了,这是我在群英中学四年时间里,唯一一次的亲人看望。父亲是想念他这个儿子还是无聊了到儿子这儿看看?为什么不能等儿子下课了说上几句话再走?在儿子这个破旧的学校里喝上几杯酒后再走,也不枉到了在县城工作的儿子这儿来过。

学校在南围墙外分了一块菜地给我,这让我有了真正成为群英中学一分子的感觉。种菜,于我并不陌生。母亲在时,曾与几位婶婶在生产队的菜地干了多年,我虽然在学校教书,闲暇无事或没有课时,便常去母亲的菜地帮忙。到什么时节种什么菜,心里很是有数,分给我的三四分地,不到一个星期就忙完了,剩下的,就是浇浇水,上上肥。

人少地多是群英中学的一大特色。早先在学校住的,如林小荣,陶菊芳他们,都养了好多的鸡,鸡在菜园里花圃里吃得膘肥体壮,很是令人羡慕。开春后,天暖和了,我与妻子便也捉了几十只小鸡回来养。这小鸡呀,小的时候忙一忙,有点大了,只要早晚给它们一些吃的,其它什么事都没有。一次,中午十一点多了,教育局突然来了几个人,校长急得有些抓耳挠腮,大中午的,食堂就几个上不了台盘的老师们吃的菜,去饭店,学校附近也没有。校长找我说,“小周,卖两只鸡给我们”。“卖什么卖,让朱定达抓两只就是了,一进门的橱柜上还有鸡蛋”。这给校长解了一个大围。害得校长之后好长时间看到我就客气得不得了。

学校东边那条小河里长有许多野草,清清的水下能看到好多的田螺,我便捉了几只鸭子来养。这下学校有点热闹了。操场上,教室门口,花圃里,小河边,什么时候都有鸡鸭的身影。不住校的老师提意见了。于是王校长准备要禁鸡。开了几次全体教师会议,总是统一不起来,明显的分成两派。最后王校长决定:圈养。从明天开始。

第二天,林小荣、陶菊芳他们就行动起来,扎栅栏、买尼龙绳网,将鸡圈了起来。我也上街转了一圈,买了二十几块钱下面带小铁坠的鱼网回来,将所有的鸡都圈在了花圃里。可等我一节课下来再看时,一只鸡也没有了。它们全部胜利大逃亡,留下一个百孔千疮的“网”在那儿。看看他们两家的鸡,一只不少,全乖乖的在圈里呆着。曹来根说,“你弄这个东西有个屁用,你打渔啊。”

坏事变好事啊,他们两家的鸡不出来了,只剩我们一家的,校园里基本上看不到鸡了。校长也就瞪一只眼闭一只眼,再不提鸡的话。

他们圈养了,我的散养着。省了功又省了钱。

我又捉了二十只小鸡回来。那正是春耕时节栽秧寒的日子,油坊的连襟让我去帮忙栽秧,我将二十只小鸡放在一只纸箱子里,拉上电线,按上一只40瓦的灯泡在箱子里给鸡取暖,放一些小米箱子里给鸡准备了一天的食物。为防蛇和老鼠来吃,我将纸箱上面的盖子盖上,只留一个小小的孔透气。

在连襟那栽秧快结束时,不知从哪跑来一只小鹅,黄绒绒的,轻声叫着,像是很饿,我一步一步往后退,它沿着我的脚迹一步一步往前走,一直跟着。田野黑乎乎的,早已空无一人。我洗干净双手,将其捧起,小鹅在我手心里一动不动,撒娇一般轻轻的叫着,就似回到母亲的怀抱。

第二天回学校时,本不想将小鹅带走,可女儿要,于是小鹅就跟我们回家了。到宿舍门口,就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没有听到鸡的叫声。我三步并着两步来到装鸡的纸箱前,打开,眼前的一幕将我惊呆了。二十只小鸡,一律将头背着灯泡,尽量的远离灯泡,它们被灯泡的高温活活烤死了。它们没有被蛇或者老鼠吃掉,却被用来取暖的灯泡给烤死了。

小鸡不会说话,可我内心的疼痛依然如故,在<镇江日报>我写了一篇文章,以悼念我二十只不幸的小鸡。

小鹅一天天长大。鹅是素食主义者,听说鹅最爱吃的是“八月老”,我特地弄些“八月老”的种子,在围墙外的菜地里种了一畦。

暑假中我们与林小荣、陶菊芳就搬到了前排教室居住。学校在暑假里在我原来宿舍的东边砌了两间教室,我们住校的老师就改善了一下住居环境。新居就是新居,门前有一大片的空地。

天气凉爽下来。傍晚,我去围墙外的菜地割些“八月老”回来,小鹅见了,便在后面追我,女儿见小鹅跑得欢了,就在后面赶小鹅,习习凉风,淡淡晚霞,我们仨就这么在新宿舍前的场地上,转着圈子相互追逐。小鹅与女儿稚气的步子有点相似,更是让人开心。

开学没有多长时间,乡里就举行了一个中学生作文竞赛,我的班上没有学生参赛,就被选作群英中学参赛的评卷人员。虽然到群英中学有两个年头了,除了本校,仍然是人地生疏,更没有可关照的学生。阅卷时,有两篇作文不错,均可晋级为获奖作文,可完中的几位阅卷老师就说不行,硬将两篇明明要差些的作文选上去。正如王校长说的,我的脾气有点犟,坚持并说出理由来。最后只得由完中的原来也是教语文的副校长来评判,他的观点与我不谋而合。意外的是,这两个学生竟是我们群英中学的。王校长高兴得不行,晚上就非得请我喝酒。我的条件是要老杜作陪。王校长说,“你点人马,我作陪”。

看来我在王校长心中还是有点地位的。可接下来的一件事却让我无话可说。

早晨九、十点钟的太阳照着开满芍药花的花圃与高大的法国梧桐,使得往日有点破旧的群英中学显出勃勃的生机。第二节课一下课,王校长就让人叫我去他的办公室。我兴致勃勃来到校长办公室,王校长虎着个脸,指着他的办公桌说,“小周你自己看,你自己看!”看时,在办公桌的正中间,是一摊黑黑的鸡屎,抬头,一只母鸡站在橱顶。我的一只鸡将鸡屎屙在校长的办公桌上,将鸡蛋下在校长的书橱顶上。它把事情完全给搞反了。

我将校长室的门关上,将鸡抓起来,“不好意思校长,中午就将这只鸡给你做下酒菜,还叫老杜作陪”。

我的鸡、鸭、鹅仍然放养着。因为它们及其它们的蛋是属于群英中学的,我围墙外的菜蔬是属于群英中学的。学校不管来了什么客人,只要需要,尽管抓来小炒或者清蒸。王校长自然也就放我一马了。

群英中学有些破旧,但它离县文化馆比起我从西来过来,就有云泥之别了。经常,我会在晚饭后骑上妻子的自行车到文化馆,与沙启闾老师,李山泉老师他们打麻将,一打就是半夜。老沙打牌到半夜,就经常半瞪半闭着双眼,轮到他抓牌了,总要人叫。他也不怕别人偷牌,我们总也想不到还可以偷牌。与沙老师、李老师的感情就这么结下了。

在群英中学,除了父亲去看我却没有看到,还有南农大化学系的耿金龙老师,《镇江日报》副刊部的方范老师莅临过。他们的光临,因为有老沙们陪伴,就没有惊动王校长,我也只是从地里挖些新鲜蔬菜,抓一两只鸡小炒。鸭是来不及煮的,鹅是舍不得吃的,那是女儿的宝贝,吃了我可交不了差了。

88年正月初六下午,也就两点多钟的样子,一到学校就觉得有点不对劲,我没有听到鹅欢迎我的声音。十多天不见了,我的脚步声它是能听出来的。我来到厨房水桥边,看到河对岸的河堤上有些许鹅的绒毛,还留有明显的鹅的脚印。我们的鹅被人偷走了。看那脚印,还很新鲜,就像刚刚发生的事。沿河向南的桑树园边,有一妇女在割草,我过去打听,妇女说,“个把小时前,有一个趟田螺的男子,好像在学校那边不知做什么,也听到有鹅在叫。”

“那男子去了什么方向?”

妇女指指东南方。东南方是一片农田,很远才有一个圩。我便从农田直朝那圩奔去。

新年头上,一切还都有“年”的余味。圩里的人家,却是只见房子不见人,空荡荡的。我沿着圩中的小路慢慢的走,耐心的找,看看有没有我家鹅的踪影。也就向前找了七、八户人家,我发现路西边的一户人家的厢房前晒着一口趟田螺的网。这就差不多了,这与那妇女所说是吻合的。我高声问道:家里有人吗?没有人答应我。我沿着厢房四周寻找,没有发现鹅的踪影,便“昂、昂”学起鹅叫来。这一叫呀,厢房里也“昂、昂”叫起来。我打开厢房门,一只大鹅张开翅膀从里面奔了出来。这时,这户人家的人也从正屋里出来了。

“你弄我家的鹅干什么?”

“你们家的鹅?”我反问。

“不是我们家的还是你们家的不成?”

“我不跟你争,你看它跟谁走就是谁家的。”

我便又“昂、昂”的叫起来,鹅走到我的脚前,昂着头,看着我,呼应我似的,也“昂、昂”地叫两声。我懒得理会那人,一边“昂、昂”喊着,一边朝田野走去。我们的鹅也欢呼着张开双翅“昂、昂”一下冲到我的前头。新年的田野里,我与鹅就这么一会儿它冲在前,一会儿我冲在前,回到我们的群英中学。

日子一天天的写着。又到暑假了,我找王校长:校长,我要求下学年教初三。王校长看看我:什么理由?没什么理由,就是教初三只一个班,惬意。王校长说,初三就两个班,一个是郑主任的,一个是杨主任的,他们都是老教师,主任,你叫他们哪一个不教初三?我不管,我只要有初三年级教就行。

这样争来了一个初三班的教学,有点不大光彩,可我心依旧安宁。教初三我自有心得。凡初三的课文,大篇的现代文不谈,古文,古诗,我几乎烂熟于胸,不用备课,教初三于我,就是放假休息。当然王校长与主任们并不知晓这些。

问题也来了,不知谁的主意,学校将两班学生打乱了重新分班,到我们班的学生可想而知了,有一个学生仅初中就上了六个年头,人家高中毕业了,他还在读初中。生源是第一的,没有好的生源,你教师再大的能耐,还能将木头教成蘑菇?

大半学期过后,王校长突然找我要谈有关教学的事。这还是我到群英中学来王校长第一次跟我这么认真。“听说你自从教毕业班以来就不曾有一次家庭作业,可是真的?”

“是真的。我上课的时间都有多余,同学们在课堂上都将作业做完,干嘛非要有家庭作业?”

“还听说你课外辅导时不给学生上课,而是放音乐和流行歌曲给学生听,惹得其它班学生全围到你们班看大戏似的,可有这事?”

“这事也有。校长你看啊,学生天不亮就来学校,整天的学啊学,一天下来,校长你说这个时候学生的脑子里还装得下什么?还能学得进什么?我放音乐给他们听,是想让他们放松放松,在轻松的环境里看看书,做做习题,增强学习的兴趣。”

王校长见我说得也有道理,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关照别给他将这一届的毕业班给搞砸了。

也算学生们争气,升学考试中,就语文这一科目,乡前三名全在我们班,上90分杠子的全乡18人,我们班8人。这下给王校长狠狠的长了一回脸,整天的就是一个笑,“小周你是怎么教的,说说。”“瞎猫碰到死老鼠,运气”。在我内心,还就是瞎猫碰到了一只死老鼠。

同学们毕业了。又到拍毕业照的时候。这时,女儿成了明星。每年初三学生拍毕业照时,同学们总要抱上女儿一起拍,没有我这个他们心中的才子可以,但不能没有女儿。同学们以高大的郁郁葱葱的法国梧桐为背景,在开满鲜花的花圃里微笑着,留下他们青春年少的倩影,这时我才觉得群英中学不但有它高大的树木,多多的菜地,更有似花一样一茬一茬的学生。是他们在装扮着这所学校,让学校年少着,青春着,豪放着勃勃生机。

高大的法国梧桐树影下,多彩的芍药花圃里,翠绿的菜园中,印记着女儿蹒跚的脚步,稚气的笑声;荡漾着鸡、鸭、鹅欢畅的鸣叫与一届届学生朗朗的书声。

那个读了六年初中的学生在我手上毕业了。乡前三名优异业绩成了我教学生涯的收官之作。我要离开群英中学了,王名虎校长说,“不挡你小周的前程,只望你有空常来走走,陪我喝两杯。记着,群英中学永远是你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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