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内地读者对我的名字不太熟悉,所以我决定在此先作一点个人介绍。过去有内地的电影文化网站,把我称为「台湾作家」,其实我是百分百土生土长的香港人,自八十年代开始写作。那亦是我念大学的岁月,和不少内地读者相若,寻根小说掀起的轩然巨波,成为阅读启蒙的重要养分。由韩少功、札西达娃、张承志到王安忆,我都看得津津有味;而以残雪为代表的奇诡实验先锋,由孙甘露、格非及余华等人接力变色,更加诱人立即提笔竞写。我不得不承认,那时候的我彻头彻尾是一文艺青年。
对于内地读者来说,大抵不会明白在香港承认自己是一位文艺青年的压力──那代表不切实际、与时代脱节、内向空想、没有经济能力,以及游谈无根等等若即若离的连结想象。很多年后在一次香港大学通识课程的讲座中,我以某一个年代的文艺青年代表身分,出席成为座上嘉宾出席,回想起来的而且确有一种「出柜」(come out)的意味。然而,若有机会再走一趟,我相信即使在不同的香港时空,还是会选择再一次从文艺青年的身分出发,作为起点去延伸个人的文化追寻。
我不是说文学对自己而言有任何超越的独特重要地位,而且得诚恳告白:在成长的岁月中,自己的兴趣也逐步移至电影、社会学及文化研究上去。只是文学的根源,时常提醒我对自己从事写作活动的战战兢兢,因为若非对文字世界的钟情和热爱,那过去的人生路途根本就别无意义。
每个人都只可为个人的历史负责。
我自大学时期爱上写作,于是从没考虑便锁定了以传媒的工作为理想的职业。可是某年看阿尔柏仙奴的《夺命烟幕》(The Insider),看得心很痛;正如他在电影中所言,新闻工作者如果守不到承诺,那便不可能得到别人的信任,因为守诺是专业操守的基石之一。作为副刊出身的写作人,与政治新闻的前线工作者不同,他们时刻要紧守报道事实真相的重大使命;反之我们都知道副刊写手守诺的指向,最终都不过回归个人──你为何入行?在传媒打滚所为何事?写下的文章有多少是自己乐意冠名的?这些都是大家每天都在面对的切身问题,只不过我们惯了在繁重的工作循环中,把应该要处理的日常困扰置诸脑后。然后,有一天,它总会重回意识,教你冷不防遭电殛倒下……
因为在传媒工作,反而因为种种琐碎及磨心的事务,令我写不出一本书来,自己认为那是对写作热情的最大讽刺。今天我不再以传媒工作为正职,却对那个十年毫不后悔,期间发生了甚么,益发不重要了,从中仅发现了一个事实──要保持热情或许需要稍留空间距离。离开传媒转职是为了要写书--决定的一刻或许有口出狂言的成分,但我着实一步一步用了十年的力气,为自己的选择寻找实证。今天我写得顺心称意,自由自在,那大抵就是十年时间所换回来的幸福。
我不下一次说过自己是幸运的人--幸运的意思是在自己尽力后,竟然有响应降临头上;在我认识的友人中,较我聪明百倍以及努力不懈的大有人在──那正是梁文道在序言中所提及的吉尔斯例子。近年来,目睹香港的写作界朋友逐一在内地拓展另一片天空:迈克终于赢得应有的口碑、素黑努力去开导都市男女的心灵困惑、欧阳应霁营构都市的生活品味、林奕华得以张扬针针见血的敏锐观察、罗展凤分享她的电影音乐研究心得、陈宁展示隐秀隽永的文风、梁文道继续担当香港文化教父为他人修桥筑路──略提一二,旨在说明背后我仍有无限期待:哪一天叶辉才可以畛域无垠示范民间学者的素养识见?董启章的《天工开物.栩栩如真》及《时间繁史.哑瓷之光》何时才可以登陆内地?智海「非技巧」的沉郁漫画美学怎样才可广觅同好?他们正是在我们身后的千百个李斯特。我不折不扣仅属一个微不足道的文化爱好者,何其如斯幸运是自己衷心的想法。此所以我永远抱持乐观的看法:有心人在写,自然会遇上有心人想读;你所写的每一篇文章,将会决定你的朋友圈子。同流不一定得道,但学道的过程却肯定足以教人乐以忘忧。
最后,非常感谢毛丹青先生的赐序。我与毛先生素未谋面,但他是我透过阅读而心仪的第一位内地日本通前辈,《狂走日本》及《迷走日本》都是轻盈悦读的日本文化观察,提笔相助的情谊由衷铭记。至于梁文道,大家的交情也不用多说,无言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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