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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音的回响——细读《题破山寺后禅院》

(2013-04-10 09:37:30)
标签:

禅音

大乘佛法

山水

常建

唐诗

文化

分类: 文艺理论


钱翰 方建煌

摘要 : 盛唐诗人常建的诗历来受到批评家的赞誉,尤其是《题破山寺后禅院》更是其代表作品。但是历代以来的诗评皆为印象式批评,少有细致分析。本文力图分析诗歌中复杂的隐喻和换喻构成的象征空间,通过逐字细读的方式,阐释诗歌形式与佛法之间的同构关系。

关键词:常建 唐诗 隐喻 换喻 佛法

盛唐诗人常建的诗历来受到批评家的赞誉,虽然一生未得名显,甚至生平也并不为后人清楚知晓,但是其流传下来诗作经受了时间的考验。殷璠的《河岳英灵集》甚至把他列在李白之前,居诗人之首,称其“所以其旨远,其兴僻,佳句辄来,唯论意表。” [1]《题破山寺后禅院》为诗人之代表作,被古代各种诗选所重,评注者颇多。这首诗从整体上表现的是诗人参访破山寺 [2]的所见所感,唐宋之际,禅风日盛,文人雅士常常入寺访僧参禅,此类诗作很多,常建这首诗当属其中翘楚。宋人洪雏在《洪驹父诗话》中说:“丹阳殷播撰《河岳英灵集》,首列常建诗,爱其‘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之句,以为警策。欧公(阳修)又爱建‘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欲效建作数语,竟不能得,以为恨。予谓建此诗全篇皆工,不独此两联而己。” [3]纪昀评诗曰:“兴象深微,笔笔超妙,此为神来之侯。自然二字尚不足以尽之。” [4]当代这首诗也被收入众多诗歌鉴赏类选本和中学教材,然而对这首诗的评论方式一般都还是印象式的随感和联想,与一般的禅意诗歌一样,主要集中在隐逸、清幽等诗歌风格的评价。虽然此种方式把常建这首诗与整个唐诗的传统结合为一个整体,但是也不免失之于粗略之弊。

雅各布森和列维-斯特劳斯对《猫》的解读是文本细读的经典之作,对诗歌形式的分析细致入微。这篇结构主义经典的诗歌批评,分析家们从语法、单词、音韵等方面穷尽了一首诗在形式上具有的全部可能性,可以作为诗歌形式分析的典范之作 [5]值得我们引为借鉴,高友工、梅祖麟在《唐诗的魅力》中应用现代语言学方法在中国古诗的批评上已经树立了典范,后学当于此有所启发,以新的方法重新细读经典,在新的时代翻新中国诗词的解读,焕发出新的生机。雅各布森的诗学理论认为隐喻和换喻是语言的基本模式,诗歌的主要推动力是隐喻,而叙事的推动力则是换喻。 [6]然而,在中国优秀的古诗中,换喻和隐喻常常纠缠在一起,营造出精致、复杂而又难以穷尽的意境。

 

题破山寺后禅院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

万籁此俱寂/惟馀钟磬音 [7]

 

入幽隐处而感妙心,这是唐宋诗中的常见主题,我们也常常赞誉这类诗的宁静安详,意境深远。《唐诗鉴赏辞典》中评论云:“常建这首诗是在优游中写会悟,具有盛唐山水诗的共通情调,但风格闲雅清警,艺术上与王维的高妙、孟浩然的平淡都不类同,确属独具一格。” [8]然而独具一格之处却并未明白说出来。那么我们在体验式的感触之外,能否通过细读分析的方法揭示其微妙之处呢?

从空间的换喻转换来观照诗歌的整体运转。前面两联,诗人清晨探访深山古寺,曲径通幽,入僻静禅房,这是“从外入内”:从喧闹嘈杂的尘世进入孤寂的阿兰若处 [9],得一静处,寻找菩提;后两联,见山光与谭影,人与鸟交汇,局面开阔敞亮,从“独与静”走向广袤的世界,这是“从内向外”:真空不妨妙有,“溪声尽是广长舌,山色无非清净身”。最后从看到听,从视觉到听见,整个世界全面打开,从一寺一山,到宇宙万籁,尽收耳根,却又不妨“俱寂”。然而,此寂静之所又惟馀钟磬。从喧闹到寂静,再到入世之出世,整个空间经历了数度转换,先小后大,从寺庙到世界,佛法的境界也逐渐广阔。

首联“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可以有两种解释︰一、把“清晨”作为时间状语,即“清晨,我去拜访古寺,初升的太阳正照着高高的森林”,二、把“清晨”直接当作主语,即“清晨已降临古寺”。这两种解释方式都可以贯穿整首诗。前者是通常的理解,写“我”的行走和观察之路:入古寺,来到通幽处,见禅房花木,体会禅悦,听闻钟磬之声。而后者的理解,则是站在外面描写古寺,无论是不是“我”,都在古寺的清幽中体会禅的意境。在时间上,清晨和“初日”也是时间上的换喻关系:有清晨才有初日,初日意味着清晨;同样的,从“古寺”到“高林”,古寺在高林之中,则是空间的换喻。它们构成了时空的相邻关系,成为一个整体的场:可以帮助人悟道的阿兰若处。

上述两种解释同时表达两层意思,一层是我渴望解脱烦恼,趣入佛道,于是清晨前往古寺;第二层,古寺是道的象征,道在清晨的光亮中得以显明。按照雅各布布森诗学的对等原则,诗歌的对仗部分都构成隐喻关系。在流水对的首联中,同一环境的事物之间又形成了相互的隐喻:“清晨”和“初日”是一组隐喻,都有明亮之意,象征着佛法的智慧之光,启蒙众生和诗人自己。 [10]“古寺”和“高林”又是一组隐喻,皆有神秘、幽深之意。同时,“清晨”和“初日”是轻柔的、年轻的,敞亮的,而“古寺”和“高林”则是庄严的、年老的,有深度的。这两组意象又构成了对立,一明一暗,一柔一刚,构成和谐的对称。

颔联“曲径”是诗人在古寺中所走之路,聚焦点从寺庙的环境转向诗人自己的脚步。从古寺高林到“幽处”是逻辑的换喻,因为有高和古才有幽,同时也预示了花木之深。“禅房花木深”,其实,“幽处”就是“禅房”,“禅房”周围是“花木深”,“花木深”是令人愉“悦”的状态,由此过渡到下句的“山光悦鸟性”。

上述是诗歌在时空上的换喻,优秀的诗歌总是恰到好处地融合换喻和隐喻。曲和径这两个字本身就有相对立的隐喻关系,它们都与目的和通路相关。径的本意是通达目的,是人的希望之所,而“曲”则意味延迟和遮蔽,看不见路的方向。 [11]弯曲小径既是园林的视觉美学,同时又象征了修行之路曲折漫长。如同学佛之人,一方面希求从佛法中探求人生之路向,又常常因为修行之艰,智慧之浅,不能洞彻宇宙和人生的真相,只有克服万千艰难,才能最终证得菩提。“幽处”这个词一方面映证了曲径,因为径是曲的,所以不能一眼见之,非曲则不能幽。然而,幽处的安静和舒适又消解了之前“曲径”的艰难和迷茫,欲达幽处,必经曲径。这可以解释后世诗歌流传中,曲径取代竹径之原因。“禅房花木深”从表至隐可以有三种解读︰一、禅房恰好在花木茂盛之处;二、禅房周围的花木长得茂盛,隐喻栽在“道”里的生命丰盈充沛;三、把“花木”看作“世界”的代词,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禅就在世界的深处。“花木深”一方面进一步刻画了绿树掩映中寺院的幽静之美,另一方面又象征着探索宇宙与人生深处之真理的欣喜。

上面两联,诗人寻找智慧的路径是一步步“深入”:从纷繁的大千世界,在光明的引导之下,随着曲径,探寻到花木深深的禅房:智慧在幽隐处。这正是释迦牟尼佛反复赞叹的“亲近阿兰若处”。颔联的对仗不工整,曲径可对禅房,可是通幽处与花木深则难以为对。一般而言,律诗强调颔联和颈联的对仗,而这首诗对仗的是首联和颈联,与一般的律诗格律不同。有评论委婉言之:“笔调有似古体,语言朴素,格律变通。” [12]

从颈联开始,“山光”和“潭影”打开了另一个不同的空间,从山间的曲幽深处到天地之间的山光水色,飞鸟行人,从山之内转向山之外,空间倏忽从小到大,深深的隐密变为明亮的光影。行人在空间上的换喻转换同时象征另一个层次的换喻,隐喻了佛法境界上的小乘和大乘:体悟了“禅房”的深密之道,法喜充满,这是属于专注“性空”和寂灭的小乘教;然后则进入空有不二,真空妙有的大乘境界。 “山光悦鸟性”写天,“潭影空人心”写地,关系既是隐喻(相对)又是换喻(空间上的相邻);这一句不仅写景,同时也隐含着诗人的动作和心理状态:上仰观天,下俯察地,天地之间是喜悦的鸟与人。这一联的对仗极为工整:山对潭,光对影,悦对空,鸟对人,性对心,字字皆对。对仗在诗学上体现的是形式上的隐喻,按雅各布森的说法,即把选择性的纵轴线投射到相邻性的横轴线。 [13]对仗关系中的词语一方面在声音上构成了重复,另一方面每一个相对关系的字连结成同一个语义场 [14]

“潭影空人心”无疑象征着佛法境界中的大圆镜智。意思是当修行人熄灭妄想烦恼,内心平静如镜,自可清晰如实映照世界,而不会发生扭曲。《丁福保佛学大词典》解释“大圆镜智”说:“显教四智之一。诸大乘教说如来之四智。凡夫之第八识至于如来,为大圆镜智。大圆镜者。喻也,其智体清净,离有漏杂染之法,自众生善恶之业报,显现万德之境界,如大圆镜。故名大圆镜智。【……】唯识论十曰:‘一切境相,性相清净,离诸杂染,纯净圆德现种依持,能现能生身土智影,无间无断穷未来际,如大圆镜现众色像。’” [15]

这里空间的换喻同时又是隐喻,不但在形式上相对,亦在境界上相似︰先从远处高处找寻,最后得到的东西在心中。无论鸟还是人,有情众生都在明灭不定的无常世界;而修行者则只要内心获得宁静,如潭水般如如不动,则智慧自然现前,勘破众生无常中的空性。;“潭影空人心”,“潭影”是清澈的,澄明的,平静的,故能反照如镜,使人脱去世俗纷扰,觉察自己内心的真实,“空”是不执着,如潭影照见万物。惟有“空”才能“悦”、“通”、“照”、“入”,因此这些词之间也形成隐喻,所有这些动词的宾语都跟“佛道”有关,都表明了人与道的关系。此外“悦鸟性”和“空人心”的倒装(本义为鸟性悦,人心空),有两层用意,第一是使句子变得灵动,第二是在佛法里所谓“鸟性”和“人心”不是固定化的求索对象,而是外物自然的感通,所以诗中“鸟性”和“人心”都是应外物而感的“悦”和“空”。

这一联同时与首联的“清晨”和“初日”互为隐喻,智慧之光照破黑暗,真理敞开,在山光下,诗人感到鸟自由自在的快乐。庄子知鱼之乐,是主客对立的消除,人与自然融为一体。这里“鸟性”和下句“人心”互为隐喻,在诗句的格律中,鸟性与人心处在同一个语义场,暗合佛法中众生本来一体的慈悲和智慧,人与鸟本无差别,诗人而不是把鸟当作观赏的对象,所以说鸟的自由快乐,即是诗人的自由快乐。

尾联是全诗的中心。“万籁此俱寂”可以有两种理解︰万籁都是“寂”的或诗人和万籁一样都是“寂”的。它把前三联的视觉转向听觉,闭上眼睛听世界。此时此地之寂,意即彼时彼地未能寂,这就是诗人入寺的缘由。“惟馀钟磬音”,“钟磬”象征着佛法之音 [16],惟心静才能听见。另外这个“籁”是声音的意思,又和“寂”相对而构成一种对立的隐喻,万籁从有声音到没声音。但“没声音”其实也还是一种声音,有声音和没声音是相对的,大乘佛法恰恰是要消除声音与寂灭的对立,即所谓不二法门, [17]“惟馀钟磬音”同样也是“寂”。此外,从“万籁此俱寂”所隐喻的小乘佛法的寂灭,到“惟馀钟磬音”所隐喻的大乘佛法功用,这本身又是一种意境上的换喻,因为大乘是以小乘为基础的,从修行上说,“音”是要以“寂”为基础,这个“音”才是“法音”,否则只是世间的“俗音”,也就是与“此”相对的彼处的音。而且,“万籁此俱寂”和“惟馀钟磬音”在时间上其实是一致的,这个“馀”字表达了声音早已响起,因此最后这句话不是一个声音响起的时间,而是一个心灵转换的时间,此俱寂和钟磬音,矛盾消融,合二为一,终于悟入不二法门。

从空间上看,从禅房到山水,空间扩大一重,而从山水到“万籁”又延伸到更广阔的世界空间,然后再到“惟馀钟磬音”,空间再度缩回到诗人自身。同时也隐喻整个世界都汇归到自己身上,心包太虚,量周法界。 [18]一切世间之万籁都可以听作“钟磬音”。

最后从整体结构把握全诗的意境与寓意。此诗所呈现的感觉有二︰一曰静,二曰明。最后一句“万籁此俱寂,惟馀钟磬音”更表明了悟道者法喜充满。我们先从诗的动静变化来解释,首三句皆写动,揭示诗人寻道之所遇,最后写静,得见“禅房花木深”。然而此见只是小乘之静。接下来三句皆写静,是诗人与万物交感,故感鸟之悦,心之空,再也听不见万籁,只听见钟磬音,动静一如,音寂不二,才是彻底超脱的大乘之定。因此最后一句写动,是通过前三句写静来烘托出来的。然后我们发现,前两联的动静状态是和后两联相对的,即︰

/动,动/

/静,静/

前两联写古寺、高林、幽处、禅房,诗人这个“我”一直寻找,“我”是主体,道是客体化的这些实景,是落在“有”中。后两联皆不着实处,写鸟性、人心,声音(“寂”不只是物理之静,更是内心之定),在其中“我”与万籁俱寂,并在钟磬之音中体悟道。此乃在静中得之,是“无”。上述是从诗人的行动来论述动静的。如果改成从语法分析,我们会有另一种发现︰

/静,静/

/静,静/

  全诗中首句和尾句的主语都是诗人,是诗人主动的介入,可理解为“动”;中间的句子强调万物本然之状态或特性,可理解为“静”,因此诗境的基调是静。诗中首尾两句的“动”藏着“静”,诗人在自然之“静”的洗礼后,又回到“动”,但与首句的真正的“动”不同,尾句是动静一如之动,与寂灭之“静”合为一体。这里既是隐喻又是换喻,整首诗描述诗人进入古寺的行动,眼之所见,耳之所听,是感官变化的换喻,同时又在隐喻修练过程。如果只停留在“禅房花木深”,此为小境界,从整首诗看,到“惟馀钟磬音”才到大境界,隐喻了大乘佛法的修行过程。其次看这首诗的明暗对照︰

/明,暗/

/明,暗/

这里的明暗变化构成了节奏,后两联明暗不是前两联的简单重复,如前所述,更是作用在人心。由此亦可看出全诗基调在“明”上,清新、空灵,没有沈郁和隐晦,读之诵之心灵也清明起来。诗意也就是在动与静,明与暗的交替中突显出来的。首联就出现的动词“照”,点明了诗歌的调子,“照”所指的不仅是自然界的阳光,更是洞彻空性的智慧观照 [19],《心经》云:“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我们可以再次结合隐喻和换喻来理解整首诗︰全诗可以等分为上下两部分,前面两联描绘具体空间;后两联则从寺院描写转入抽象意境的描写。两部分之间的关系既是空间的转换,也隐喻了意境的浅深。另有一种划分的可能性:前面三联是眼见,最后一联是耳听。佛家认为人的修行法门中“听”为最佳。在《楞严经》中,观世音菩萨说“耳根圆通”:“我从耳门,圆照叁昧,缘心自在,因入流相,得叁摩地,成就菩提,斯为第一。彼佛如来,叹我善得圆通法门,於大会中,授记我为观世音号,由我观听十方圆明,故观音名遍十方界。“ [20]。听的要诀就是“反闻闻自性”,把面向外物的感官用来观察自身,从烦恼的喧嚣中解脱,找到自我,最终回归自性。

除了语义层面的阐释外,体会诗歌的音律同样也意味深长︰

一、在节奏方面,首三句“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的节奏皆为212,而第四句“禅房花木深”则变为221。此处的节奏突然为之一变,诗意也随之而变:诗人已经抵达禅的秘密处,于是才感到悦与空。五、六句又回复到原来212的节奏,诗人重新回归大千世界,虽然和首三句节奏相同,但五、六句中的第三字“悦”和“空”是形容词转为动词用法,而首三句的“入”、“照”、“通”三字的词性并没有改变。这种差别可以从诗意上找到契合处:“入”、“照”、“通”三个动词是对自然物的状态描述,而“悦”和“空”则是观照世界而有所感。同时与“入”、“照”、“通”对应的宾语“古寺”、“高林”、“幽处”都是外在的、静态的;而“悦”和“空”的宾语“鸟性”和“人心”则是内在的动态、。另外尾联两句的节奏亦和前三联迥异,如果把第七句中的每个词分拆出来,就会得出︰“万籁”+“此”+“俱”+“寂”,这样原来的2+3节奏便成为2+1+1+1,三个单音节促使节奏变慢和断裂,让读者放慢节奏,细心在每一个字上停留注视。至于最后一句分拆的结果是“惟”+“馀” +“钟磬音”,原来的2+3节奏亦成为1+1+3,节奏又从断裂回到连贯舒畅,亦暗合诗人听到“钟磬音”的心理效果。

二、在声韵方面,此诗押“侵”韵,王易《词曲史.构律》云︰“侵寝沈静” [21],符合此诗诗境。但其中第四句“禅房花木深”中的“花”韵尾为低元音ɑ,开口度最大,声音响度最强,同时也是诗中最响的元音,突出到达禅房后的喜悦。又如“曲(-k)(-ŋ)(-ŋ)(-u)(-o) [22]”一句中的韵尾,它们的响度是从弱到强递增的 [23],就像说诗人愈来愈接近禅房,因接近他要寻找的地方而心情愈来愈开朗。还有另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即“潭影空人心”一句全用阳声韵,声情上显得悠扬开阔,与诗人法喜充满的状态相合。而此中“空(-ŋ)(-n)(-m)”三字和跟它平行的末句“钟(-ŋ)(-ŋ)(m)”三字同为阳声韵,并且韵尾几乎对等。根据雅各布布森诗学上的相似原则,可以看两句看作隐喻关系,人心不执着()时,本身便能成为“钟磬音”,换句话说,“钟磬音”隐喻的是内心而不是外物。当然此两句也可以看作逻辑换喻,因为不执着,才能听到“钟磬音”。同时,诗中只有这两句没有一字入声,读起来最流畅。另外再从发音部位来看,能发现齿音在诗中出现的规律︰一是出现在一句中的首字和末字;二是出现在两句之中的首字和末字;三是出现在上句的末字和下句的首字。第一 种情况如“清(齿)晨入古寺(齿)”、“禅(齿)房花木深(齿)”、“山(齿)光悦鸟性(齿)”,第二种情况如“初(齿)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齿)”、“禅(齿)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齿)”,“山(齿)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齿)”,第三种情况如“清晨入古寺(齿),初(齿)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齿),禅(齿)房花木深”,“禅房花木深(齿),山(齿)光悦鸟性”。齿音在其中发挥了强大的连接作用。而在第三句开始,齿音之间的连接愈来愈紧密,值得注意的,是“禅房花木深”和“山光悦鸟性”分属颔联和颈联,通过相同的发音部位使之互相呼应,而不仅局限在同一联之内。

常建一生潦倒不得志,看破红尘,作诗多有清逸之声。破山寺内,幽径和禅房,山光、潭影和钟磬,顺应了他的解脱之志和求道之心,发出幽隐的回响。在今天这个喧闹的世界里,让我们仍然可以对寂灭之喜悦怀有向往和期待。

作者单位:北京师范大学文艺学研究中心



[1] 【唐】殷璠:《河岳英灵集︰二卷》卷上,据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宋刻本影印,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2年,1

[2] 即常熟的兴福寺。

[3] 【宋】洪雏:《洪驹父诗话》,郭绍虞编《宋诗话辑佚》,中华书局,1980年,425页。

[4] 【元】方回《瀛奎律髓汇评》,李庆甲集评校点,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1666页。

[5] 参见Roman Jakobson, avec Claude Lévis-Strauss, « "Les chats" de Charles Beaudelaire », in Huits questions de poétique. Seuil, 1977.

[6] 参见Roman Jakobson, « Deux Aspects du langage et deux types d’aphasie », traduit par A. Adler et N. Ruwet. 这是Fundamentals of Language (La Haye, 1956)的第二部分。收入Essai de linguistique générale, Minuit, 1963.

[7] 此诗有各种不同版本,《全唐诗》所收版本为:“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都寂,但馀钟磬音。”本文所解读的是当代常见版本。

[8] 倪其心所撰辞条,《唐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5年版,751页。

[9] 丁福保编著:《佛学大词典》(台北市华严莲社,1956年版),“阿兰若”:寺院之总名。是比丘之住处。又作阿兰那,【……】译曰无诤声,闲寂,远离处。离人里五百弓之处。华严经一曰:‘阿兰若法,菩提道场。’大乘义章十五曰:‘阿兰若者,此翻名为空闲处也。’慧苑音义上曰:‘阿兰若言阿兰那,正云阿兰攘,此翻无诤声。’【……】金刚顶纂要曰:‘阿兰那者,此云寂静。’饰宗记五本曰:‘阿兰若迦,去村五百弓,云住无诤处人也。’可洪音义八曰:‘阿兰那,此云无诤,云空家也。’大日经疏三曰:‘阿练若,名为意乐处,谓空寂行者所乐之处。或独一无侣,或二三人,于寺外造限量小房。或施主为造,或但居树下空地,皆是也。’……

[10] 丁福保编著:《佛学大词典》,“光明”:“自莹谓之光,照物谓之明。有二用:一者破闇,二者现法。佛之光明者,智慧之相也。探玄记三曰:‘光明亦二义:一是照闇义,二是现法义。’往生论注下曰:‘佛光明,是智慧相也。’

[11] 据《全唐诗》,此句为“竹径通幽处”。金学智先生指出:“值得注意的是,常建这首诗在流传过程中,不同著作加以收录或引录,“竹径”或作“一径”,或作“曲径”。【……】唐代殷璠的《河岳英灵集》,【……】它首录常建的诗作“竹径”。唐末韦庄的《又玄集》以及后人刻的《常建集》收录此诗,均作“竹径”。据此推测,这可能是此诗的本来面目。但到了宋代,则出现了不同情况。宋严羽《沧浪诗话》、吴可《藏海诗话》均引出“一径”。这可能是受了唐代某些咏园诗的影响。宋代很多著作如苏轼《东坡题跋》、计有功《唐诗纪事》等引录常建诗句都作“竹径”。值得注意的是,魏庆之《诗人玉屑》引朱熹转述欧阳修《题青州山斋》语却作“曲径”。至于宋、元以降特别是明、清时代,作“曲径”的就愈来立多了。”这是因为园林美学原则的变化,“委曲”被赋予越来越重要的美学价值。见《华中建筑》,1989年第3期。

[12] 倪其心所撰辞条,《唐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5年版,751页。

[13] 参见Jakobson, « Deux aspects du langage et deux types d’aphasies ». Repris dans dans Essais de linguistique générale, traduit et préfacé par Nicolas Ruwet, Édition de Minuit, 1963, p.248.

[14] 参见:格雷马斯:《结构语义学》,第二章《意义的基本结构》,吴泓缈译,三联书店,1999年版。

[15] 丁福保编著:《佛学大词典》,“大圆镜智”辞条。台北市华严莲社,1956年版。

[16] 参见《中华佛教百科全书》辞条:《钟》:“寺院大钟之制源自印度,然钟在该地系称犍稚(ghauta),如《增一阿含经》卷二十四云(大正2·676c)︰‘阿难(中略)即升讲堂,手持揵椎并作是说︰我今击此如来信鼓,诸有如来弟子众者尽当普集。’”中国的寺院制度,晨钟暮鼓,都有召集修行时刻的意味,成为寺院修行的象征。寺庙有对联云:“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经声佛号唤回苦海梦迷人。”

[17] 中国许多禅宗寺庙中常有题词“不二法门”。《坛经》中六祖回答宗印法师的问题:

宗复问曰:"黄梅付嘱?如何指授?"

惠能曰:"指授即无,惟论见性,不论禅定解脱。"

宗曰:"何不论禅定解脱?"

惠能曰:"为是二法,不是佛法,佛法是不二之法。"

宗又问:"如何是佛法不二之法?"

惠能曰:"法师讲《涅盘经》,明佛性是佛法不二之法。如高贵德王菩萨白佛言:"犯四重禁,作五逆罪,及一阐提等,当断善根佛性否?"佛言:'善根有二:一者常,二者无常;佛性非常非无常,是故不断,名为不二。'一者善,二者不善;佛性非善非不善,是名不二。蕴之与界,凡夫见二,智者了达,其性无二;无二之性,即是佛性。"

印宗闻说,欢喜合掌,言:"某甲讲经,犹如瓦砾;仁者论义,犹如其金。(《六祖法宝坛经浅释》,宣化法师讲述,宗教文化出版社,2006年第二版,第141页。)

[18] 依照佛法观念,世间万象皆是心念所生,无有自性,诸般感觉,无非心念产物,万法唯心。《华严经》卷一九“升夜摩天宫品”觉林菩萨偈:“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五蕴悉从生,无法而不造。如心佛亦尔,如佛众生然。应知佛与心,体性皆无尽。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

[19] 参见丁福保编著:《佛学大词典》,“观照”:即以智慧观事、理诸法,而照见明了之意。又‘观照般若’则指能观照事、理等诸法实相之理之智慧,为五种般若之一。肇论(大四五·二一三上):‘观照般若,照事照理故。’

[20] 《楞严经》卷六文殊菩萨进一步作证,说明耳根在佛法修行中的重要性,云:“反闻闻自性,性成无上道。圆通实如是,此是微尘佛。一路涅盘门,过去诸如来。斯门已成就,现在诸菩萨。今各入圆明,未来修学人。当依如是法,我亦从中证。”

[21] 王易,《词曲史.构律》,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年,179

[22] 据《广韵》,“处”,昌与切,鱼韵,高本汉拟音为i̯wo,跟现代汉语发音相异。

[23] 陈新雄,《声韵学》引叶斯柏森(Schallfulle)《语音学教本》中的响度分级,低元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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