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涉者（组诗）

小山村

在山的褶皱中，镶嵌着一个村庄

三五户人家

山墙涂成土灰色，一只狗

在山墙外逡巡

偶尔有一声鸡叫，告诉人们

一天醒了，于是，竹斗笠，黑蓑衣，纷纷

挤出房门，村道上走着的

是惺忪的睡眼

竹笕绕遍了村庄，它引来的水

不止泡茶，还喂猪，喂羊，有时也喂鸭

还喂那些走出村庄后

时时想起的童年

只有二哥娶上了老婆，大哥、三哥还是单身汉

都四五十岁了，村庄的未来令人担忧

老爹的旱烟袋里，吧嗒着的

是无尽的风雷

交臂而过

每次到了山腰的半山亭，就见一个

穿着橙色T恤的女子

在用手，转动着落日

而在即将上山的学校边，一个有点驼背的

瘦高的老人，他在归拢着

纸皮箱，还有一些废弃的流水

岔道边，不见了往日呆滞的妇女，而代之以

一个更老的老头，他的竹篮里摆着的

除了几根黄瓜，还有一些旧时光

除此之外，就是上上下下的一些人，我叫不出

他们的名字，他们也叫不出我的

他们沉默地穿过我的生命通道，直至走远

钢铁厂

钢铁厂是不存在的。但我分明看见他

姓王的堂姐夫，转业后在里面工作

他得了食管癌，气管上打了一个孔

钢铁厂是不存在的。但我分明看见

矮矮的也是姓王的，在里面当厂长兼支部书记

因为成绩突出，还被提拔为了地区经委主任

钢铁厂是不存在的。继任的是一个瘦高的男人

据说还在我父亲工作的公社里

上过山下过乡，之前是工业干校的校长

从我那时工作的镇里望去，烟冲耸天

冒出白白的乌烟，煤炭一船一船的拉进

工人冒着汗，在火炉前劳作

钢铁厂不存在只是后来的事。记忆被一把

铲平，如今莺歌燕舞的楼房里

仍有人放出白鸽，证明一切都是平和的

跋涉者

山路向自己延伸。那一块块向上蜿蜒的

石阶，引领着自己的脚步

他是千百万跋涉者中的一个。他想起晋法显

那近二千年前的西行，那时还没有

指南针，和石砌的山路

通过沙碛，和累累的巉岩，通过虎狼咆哮的

峡谷，通过浪涛翻滚的河流

和海拔五六千米以上的寒土地带，而

所携食物又那么少，他是如何抵达目的地

而后，又安然返回？

在他眼中，眼前的石砌山路已然变成一条丝带

引领着他的意志力

路边的野花开得那么野，像是为他鼓掌

尽管他已汗水涔涔，但远方，从高山

跌落下来的轰鸣声，像是来自邈远的呼唤

呼唤他把肌肉放松，沿着45度斜坡

再次站上可旋转天穹的那一个亭子

将美景纳入其中

雷声的下午

无非是天暗了一些

从往日的高温撤退了三度。远山

也渐渐模糊了起来，云朵开始

在上面翻滚。坐到书桌以后，不三分钟

有一声雷声直击桌角，我差点跳了起来

又是一声雷击！而后退去，天穹

又释放出一些光来。上帝的光？我去取快递

看见地面上仍是

干燥燥的一片。看来雷声

也是会骗人的——远山已清晰得看得见

轮廓，虽然你站到山顶

看不见你，但看得见山上的树木

棵棵笔立了起来，经过雷声的惊吓，有点

战战兢兢，像课堂之后，刚被老师

批评过的孩子

奔腾不止

蓝天下，是一丛丛的山峰，山峰之上

是一堆堆的松树林

一阵风来，松树林就发出惊天动地的喧响

遍布于山峰之间的，是一座座村庄

缭绕着村庄的，是一朵朵白云

以及与白云相似的，一群群的绵羊

有人从村庄走出，又消失于密林中

接二连三的消失，使人怀疑人生的真相

山道弯弯，也消失于渺远处

能清晰看见的，只是山峰中倾泻而出的流水

它们经过了悬崖和砾石

仍在崇山峻岭之间奔腾不止

一方城池

山，就在脚下，随着脚步的

抬起，而一步步下沉

直到踏上了山的顶端，山，就全部

沉到了脚底下

仅有山顶上的一坨岩石，高于脚面

他顺势坐在岩石上

看着城池，像一块沙盘般展开

一水从正北奔流而来

像一根玉带绕着城池，又

向南奔去，他记得城中有一方莲池

此刻被填埋已有四十多年了

再也见不到荷花荡漾的影子

不过，城南一角的一方砖塔

仍挺立着，据说是宋代文物

此刻也在他的脚下

被绿水环绕，显示着城池的古远

方向

一只蚂蚁在草丛里

团团转，它预知了暴雨的来临

它要寻找自己的宿处。它的宿处远在另外一棵树上

经过众多蚂蚁的努力，它们

筑起了自己的巢，里面冬暖夏凉，但高居于里面的

却是一只蚁后，它黑而健壮，对众多的蚂蚁

形成了统摄力。一只蚂蚁，一只失联的蚂蚁

在草地团团转，草高而茂密，看上去一望无际

即使从宇宙的方向看来，它也是地球的

一件黑外套。它毛茸茸的长着，全不理会一只蚂蚁的

焦灼，此时雷电已在一闪一闪，暴雨就要

来临，而一只蚂蚁仍在团团转

它在寻找着，突围的方向

星期天

没事时就注视着天空，天空上

真有一些白云，有的像山峰，有的像棉絮

从树巅看去，白云下矗立的楼房，楼房里沉睡的人

此时是寂静的

盼望着有一只蝴蝶飞过，但没有

甚至一道闪电划过，也是奢侈的

我心中隐藏的音乐响起

给这个远方的星期天增加了变数

一切都好。省会城市在寂静中运行

各人忙各的。头头脑脑

互不交叉，互不干涉。阳光照在草坪上

草坪发出幽光，反照到太空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