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房记（12月诗18首）

        王九城

买房记

 

 

乡下的邻居

在城里最好的社区

买了一套商品房

装修好

一天没住

房价最高点时

果断出手

卖了出去

又去一拆迁小区全款

买了两套期房

十年过去了

他经常去看

新买的房子

他能听见

黑洞洞的窗口

发出笑声

他告诉村里人

那房子阴森森的

就是建好了

也不能住

 

        2023.12.1

 

 

爷爷的信

 

 

最初是从香港寄来的

寄件人是麦富

写的是城西二十里桃源庄村

因为是第一封

我记得特别清楚

又过了几年

开始从美国转寄

到了89年7月

我生日那天

桃源庄收到第一封

从台北寄来的信

村支书亲自送上门

信封的四边

被红蓝色菱形块环绕

 

        2023.12.1

 

 

悲凉

 

 

从楼上往下看

楼下杏树的叶子

一直没有落光

我经常往下看

看到风吹树叶摇摆

幅度越大

我的心越宁静

我知道冬天

已经到来

我无力改变杏树的叶子

会有落光的那一天

 

        2023.12.1

 

 

门

 

 

她把门把手拧下

向外推

门没有开

她松开手重新

拧下门把手

使劲往外推

门纹丝不动

她满脑门疑问

回头看我

我微笑着

一言不发

我喜欢看她莽撞

不知所措的样子

我微笑地看着她

不告诉她这扇门

是要向里开的

 

        2023.12.4

 

 

桃园内

 

 

桃园的铁栅栏门已经敞开

数年前被困于内的模特还在

戴口罩的还戴着口罩

被捆绑的也没有挣脱

被房贷和孩子学费

追赶着的夫妻已经精疲力尽

只有桃园的主人红光满面

拿着铁锯和剪刀

在悠闲地修剪着桃枝

 

        2023.12.4

 

 

黑马

 

 

我往窗外看了一眼

外面下着小雨

一匹黑马正在对面的屋檐下躲雨

只要我吹一声口哨

它就会过来让我跳到它的背上

带着我一起在雨中奔跑

 

        2023.12.5

 

 

戒贪碑

 

 

从右至左：

 

尔俸尔禄

民膏民脂

下民易虐

上天难欺

 

从左至右：

 

上天难欺

下民易虐

民膏民脂

尔俸尔禄

 

        2023.12.7

 

 

媒婆

 

 

她的下巴上有一颗痣

见过她的人都会想

她是一个媒婆吧

就算不问出口

她从神情上也能看出

每当有人问她是媒婆吗

她都回答是

她开始给人做媒

心里装着四里八庄的未婚男女

 

彼时，我那么渴望遇见她

问她

认不认识你

 

        2023.12.8

 

 

翻垃圾桶的猫

 

 

妻子拍了它一鞋底

训斥道

你是一只高贵的猫

怎么能翻垃圾

 

我们猫是没有

高低贵贱之分的

 

我看了一眼

蹲在地上

一动不动的猫

惊诧地意识到

刚才的辩解

是通过我的口

说出来的

 

        2023.12.10

 

 

喜欢

 

 

边喝白粥边看

洪朝晖的诗

粥清淡

诗也清淡

这样不好吗

双重的喜欢

这么清淡的东西

喜欢的人

已经越来越少

 

        2023.12.10

 

 

书签

 

 

中午端给流浪猫的猫粮

下班回来时已被吃光

干净的白瓷碗里

躺着一枚好看的落叶

 

        2023.12.15

 

 

旌旗山

 

 

在山顶发现一块石头

巴掌大小。形状

好像缩小版的旌旗山

我把它带下山

准备放在客厅的案几上

它在车后备箱里

一次次被忽视

一次次被遗忘

跟随我走过太多的地方

直到有一次我

又来到旌旗山下

才想起它

我把它带上山顶

放回到原来的地方

 

        2023.12.18

 

 

西古现

 

 

透过高大的牌坊往里看

是气派的村委大楼

牌坊和大楼

来自村民的自发捐款

大楼里有图书室

科技馆、党建馆和村史馆

大楼前的广场一侧

放着三根铁鞭子

每根铁鞭五米多长

七十岁的于书记拿起

其中的一根连挥三鞭

鞭子重16斤

鞭声特别响

啪

啪

啪

 

        2023.12.20

 

 

内循环

 

 

2023年年初

我的两个朋友

一个卖了一套房子

投资股市

截止到年底

亏了50%

清仓后用剩余的钱

把自己卖掉的房子

又买了回来

一个卖掉股票

买了一套房

到年底房子降价

亏损50%

卖掉房子的钱

正好可以买回之前的股票

 

        2023.12.22

 

冬至

 

 

一场大雪是寂静的，好像所有人

沉默的总和

只有雪知道，内部呐喊的声音

被挤压，被踩踏

被融化，一滴一滴，像热爱者的眼泪

往下流淌。悬成屋檐下

危险的冰柱

一场大雪的洁白，好像

记忆的空白处，拼命把我

拖回四十年前村东二里

镇上的供销社

刚出锅的猪头肉

冒着热气，寻找一张饥饿的口

我只是远远地看看

又踩着雪，咯吱咯吱往回走

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2023.12.22

 

 

小平水库的冬天

 

 

水库东南方向的房间有两扇窗户

西窗能看到坝上的皑皑白雪

北窗能看到水库的冰面

刚才我们从坝上走过，抓起白雪

挥洒到天空

房间的电热炕和空调

已经打开。我们带进来的寒意

很快被一碗点燃的酒精驱散

早上在院子里跑的溜山鸡

变成桌上的红烧鸡；水库里的野生鱼

浇上了滚油

溢出葱花和姜丝的香味

房间已经温暖起来，我们脱掉外套

上炕。把鱼端到窗前

跟外面的白雪合影

啊啊啊感慨了一番，喝下第一杯啤酒

 

        2023.12.25

 

 

小平水库

 

 

正午时分，落满雪的堤岸

伪装成天空送给水库的银镯子

并肩其上行走的两个背影渐行渐远

脚底踩踏积雪的声响若有若无

经过短暂的适应

口罩从遮挡病菌，遮住脱口而出的话

到纯粹遮挡迎面吹来的寒风

阳光下融化的水，眨着割出来的双眼皮

妄图送出少女的秋波

被长堤禁锢多年，它们始终

在等待一场内部的坍塌

我们离开之后，返回堤坝上远眺视线里

下游的低矮处

从大雪中抢救出来的桃枝

在客厅的花瓶里开出粉红的花

 

        2023.12.26

 

 

伤疤

 

 

她5岁那年

村里闹饥荒

饿死了好多人

父亲要她和弟弟抓阄

选一个吃掉

选中了她

刀在她脖子上

拉开一条血口

她哭叫时有人

在门外喊：

下午发救济粮啦

她活了下来

遮掩着脖子上疤痕

到今天

已经快七十岁了

 

         2023.1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