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文化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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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文化基因
曾经,西方的哲学家黑格尔在比较了各个文明古国之后,长叹一声说:“只有黄河、长江流过的那个帝国,才是世界上唯一持久,永恒的国家”。“永恒”的正是文化基因这一份遗传特性。华夏正是因为有了几千年延绵不断的文化才使它生机盎然地挺立在浩瀚的宇宙之中,滋养、孕育着一代又一代的炎黄子孙。
从《红楼梦》中看中国文化的基因,这是红学研究的一种崭新的尝试。红学研究历经两百多年,可谓气象恢宏,对《红楼梦》的分析已经到了拆句拆字的“精细”程度,不知道这样的研究是“登峰造极”还是“走火入魔”?在红学史上,是是非非早有评说,所以我也不必在此赘文。
“红楼”文化基因,其实就是用“文化基因”的理论,寻找曹雪芹在《红楼梦》中的文字表达所蕴含的中华文化精神与哲思,而深藏在《红楼梦》中的这些智慧,有曹雪芹刻意安排,也有曹雪芹无意展示的。但无论如何,我们所看到的都是中华文化的精神气脉。
在这本书中,我着重关注文化基因的“隐性”状态。看看曹雪芹承袭的文化基因是如何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发挥作用的。避开曹雪芹的主观意识,寻找文化基因在《红楼梦》中的种种外现。
我们如何来界定是曹雪芹的“有意识”还是“无意识”呢?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要放平心态,然后纠正一个潜意识的错误——曹雪芹是人,不是神。可能是因为《红楼梦》的伟大,所以我们就无限拔高曹雪芹的才能,这样神化一个人,其实也是因为我们有“祖先崇拜”的文化基因决定的,但是事实中我们却要清醒——神不存在。
在《红楼梦》中,当我们费尽心思去诠释了一段文字之后,都会把自己诠释出来的“意义”转交给曹雪芹,然后下结论——这是曹雪芹的有意安排。这样一来就违背了曹雪芹的本意,同时也会将红学导向一个错误的轨迹。只要我们认识了文化基因的存在,很多事情都会迎刃而解,你会发现《红楼梦》并不是天书。
我们举例来说:比如“儒”这个字,它先后有三种意思,最早的含义就是指那些在举行仪式时的司仪,它指的是一种“社会角色”。后来把教授“六艺”的老师称为“儒”。到了孔子时代,“儒”是对具有知识的人的通称。
《红楼梦》中的人名,我们知道,都是有内在的特殊含义的,曹雪芹给笔下人物命名绝不会有丝毫的错乱。在大观园料理田地的叫“老田妈”,修理竹子的叫“老祝妈”,专管跑腿送东西的叫“老宋妈”。有一个仆人抱着英莲看花灯,无意丢失英莲从而引起一连串的变故,所以给他命名为“霍启”。其中的人名要么和自己的职业相吻合,要么和自己的性格相匹配,要么和故事情节相关联,要么和人物的命运相呼应。所以这样看来,对人物命名就是曹雪芹的刻意安排了。
《红楼梦》中的老师叫什么名字?就是贾瑞的爷爷——贾代儒。他在《红楼梦》中就是以老师的身份出现的,在私塾教授。“代”是他的辈分,和贾母是同辈中人,曹雪芹用这个“儒”字,其实就是想和他的职业相吻合起来。至此我们可以说,“儒”这个字的文化基因在曹雪芹身上是一种“显性”状态,所以他才有意识地把这个字运用到自己的书中。
除了曹雪芹“有意识”的安排之外,《红楼梦》中还有很多“无意识”的流露。例如《红楼梦》中第十三回“秦可卿死封龙禁卫”。秦可卿在给王熙凤托梦的时候,她在为家族命运担忧而献计献策的时候,她提出了两个重要的举措:
目今祖茔虽四时祭祀,只是无一定的钱粮,第二,家塾虽立,无一定的供给。依我想来,如今盛时固不缺祭祀供给,但将来败落之时,此二项有何出处?莫若依我定见,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设于此。合同族中长幼,大家定了则例,日后按房掌管这一年的地亩,钱粮,祭祀,供给之事。如此周流,又无争竞,亦不有典卖诸弊。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便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又可永继。
在这段话中,你读到了什么?我读到了“孟子”。继孔子之后,先秦原始儒学的第二代掌门人就是——孟子。
秦可卿的那段话表达了两个层面的思想:第一,就是在祖茔周围多多买地,买房子。因为就算获罪抄家,这些祖坟地,用来祭祀的“恒产”是不会抄没的。第二就是好好的建设私塾。按我们现代的话说就是多多修建一些家族希望学校。以后抄家了,儿孙们也有书读,有房子住,再差也能解决温饱。还可能东山再起。可以说,秦可卿这种置房,置地的思维理念就是孟子提出的——有恒产者有恒心。不过秦可卿更有先进思想,就是要大力发展教育!
但是曹雪芹当初在设计这段故事情节的时候,是不是就是想展示孟子的“恒产论”思想呢!恐怕不会,但是他又表现出了这样的政治理念,所以我们可以说,孟子“恒产论”的文化基因在曹雪芹身上是一种“隐性”状态,但是仍然在发挥它的作用。
再例如《红楼梦》中的贾政,很多学者认为他是“假正经”,所以贾政到底是一个真君子还是伪君子,便成了读者思考、辩论的问题。我们从“君子”的文化基因上来看看就迎刃而解了。
“君子”这个词,我们时时都能听见,什么是君子?似乎我们又给不出一个标准的定义!《论语》共计不过两万来字,“君子”这个词就出现过一百多次,它最原始的基因成份就从这部书中而来。
司马牛曾经问孔子,什么样的人才能称为君子?孔子回答:“君子不忧不惧”。司马牛很不理解说:“不忧不惧,斯为君子乎”?不忧不惧就可以称“君子”吗?这是不是要求太低了。孔子说:“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意思是说,我们每一个人,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面对的只有自己的内心世界的时候,反省自己的心灵深处,能做到“不疚”吗?真正能做到“不疚”的恐怕寥寥无几。当我们把自己心底那些鲜为人知的秘密一件一件摆在自己面前,如果这个时候你还能做到内心的坦然,你必定是一个真君子。所以,后来孔子给学生讲课的时候说:
“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
什么意思呢:孔子说,要成为君子,必须具备三个条件,他谦虚地说,我恐怕是不能了。哪三个条件呢——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
什么是“仁者不忧”,就是说,一个人有了一种仁义的大胸怀,他的内心无比仁厚,宽和,所以可以忽略很多细节不计较,可以不纠缠于小的得失。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真正做到内心安静、坦然。⑦
什么是“知者不惑”,所谓“知者”不是说拥有了某种技能的人,而是具有大智慧的人。当年孔子的学生问孔子,什么是“智”,孔子只给了两个字:“知人”。
真正的“智慧”是一个人储备了足够的“知识”,再通过“悟性”的提炼之后,让我们的认知达到一个更高的境界,面对人生、社会与人性、面对纷繁复杂,形形色色的关系网络,在你内心,你能做出一种什么样的判断力。
什么是“不惑”,从当下的现实层面上来说,就是明白自己的“取舍”,让自己内心的选择力更强大。在这样一个物质极度丰盛的年代,在这么一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困惑我们的不是“无处”选择,而是“无从”选择。我不知道这样的丰盛,对于人来说,是一种幸福还是一种悲哀。选择的本身就意味着放弃。这是无可奈何的现实,也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哲学真谛。我们千万不要因为“放弃”而郁郁寡欢,事实上我们握住的永远是当下,选择的是未来的方向,驾驭着的是属于我们的快乐。我们对“选择”与“放弃”应该要有这样一份豁达和通透。
什么是“勇者不惧”,真正的勇敢是建立在“不忧”“不惑”之上的。“勇敢”发自于内心的强大,心灵的勇敢就是一种从容、笃定的气势。我记得苏轼在《留侯论》中阐释过真正的“大勇”
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庭审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一个人吃了一点小亏,受了一点小气,立马拍桌子大吼一声:兄弟们,关门放狗,抄家伙,杀人——这是匹夫之勇气。真正的勇者,是泰山崩于前而不乱,受了一些委屈,冤屈,不会勃然大怒,他知道世间自有公道在,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儿去折磨自己的内心。
其实,无论是“仁者不忧”,“知者不惑”,还是“勇者不惧”都是一个真君子对“自我层面的要求”。贾政是否这样要求自己,我们不得而知,所以我们只能再换一个角度来认识,那么在“他人层面”上来说,君子又需要怎么一个状态呢?孔子同样给出了三句话:
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
让你的长辈们都为你放心,朋友们都信赖你,晚辈们都喜欢你,从“他人”这个层面上来说,就算完美了。
贾政在《红楼梦》里是一个正统的封建家长,我们不能因为对那个时代有偏见,就去歪曲了贾政的形象。贾政身上承袭了那个时代的文化、政治思维。他恪守封建礼教,在那个时代并没有错。所以说评判一个小说人物,千万不能离开产生这个人物的历史背景,不然这个人就“空”了。我们按照“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一条条的来比对。
“老者安之”,贾政是贾母最疼爱的儿子,因为贾政从小好学上进,父亲贾代善原本想让他从科甲途径去寻求功名,但是后来代善“临终遗本”一上,皇上体恤先臣额外让他做了官。贾代善的爵位是让他的大儿子贾赦承袭的,两个原因,第一贾赦原本平庸,但毕竟是父母,觉得是自己的儿子,让他有个出路。第二就是因为贾政就算不袭爵也能自己挣得前程。后来各自成家立业,贾赦奢华放浪,按照贾母的原话是:“官也不好好做,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的放在屋里”。然而贾政,勤俭持家,认认真真做事,得到皇帝的褒奖,职位也节节攀升。对于让“老者安之”这一点上,贾政做到了。
“朋友信之”,当年贾雨村复出,林如海特地书信给贾政,让他帮忙筹划,因为林如海知道贾政“绝非轻薄高粱仕宦之流”,是一个“礼贤下士”之人,托他办事,绝对放心。事实证明也是如此,当时贾雨村还担心在官场周旋的费用,贾政说:“一切都不用担心”,后来“轻轻地”给贾雨村谋了一个应天府的知府,就是我们现在天津的市委书记。所以“朋友信之”他也做到了。
但是“少者怀之”就稍微欠缺了一点,你翻烂了《红楼梦》也找不出贾宝玉什么时候在想念他爹。一听见贾政要出差,最高兴的就是贾宝玉。当然这里是有原因的,贾政是一个“严父”形象,而“严父”又是《红楼梦》时代正统的形象。虽然贾政没有让少者怀之,但是他并没有做错。这样看来,从“君子”的文化基因层面来分析,在《红楼梦》时代,贾政应该是一个“真政”。无论这一切是不是曹雪芹有意识的安排,但是文化基因已经渗透到了他的字里行间。
“文化基因”这样一个新型的文化学概念,还有待于我们不断地挖掘、研究。从《红楼梦》中看中国的文化基因,只不过是选择了《红楼梦》作为切入点而已。我一直坚信,《红楼梦》的意义就在于它是透视中华文化的窗口,窗口的价值不仅在于窗子的本身,而在通过窗户展示的那一片绚丽的景致。所以《红楼梦》的价值也不仅仅在文本本身而在于它背后的华夏文化,在一个个闪烁着光芒的文化基因中。只有通过对文化基因的分析,才能正确认识、理解这部旷世奇书。
此文摘录自:马经义著
《红楼文化基因探秘》四川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