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在北京东城的一个大杂院里,大院坐北朝南,一进门是个大影背墙,影背墙连着东西南北四条走廊,和老北京四合院一样,走廊的顶上画着各色图案,柱子似乎是紫红色,长长的条椅肯定是绿色,但年久失修已失去以往的鲜亮和光彩,漆皮剥落,走廊的砖缝中经常有土鳖和蝎子出没.到现在我还记得小时候被蝎子蜇后那钻心的疼痛.
院中央栽了一颗碧桃一棵老杨树,还有两棵松树,这四棵树分在东西南北四个角落,把不大的院子挤得满满的,四合院还有东西两个跨院,我家就住在西跨院头上一间只有十平米左右的阴暗潮湿的房子里,听爸妈说那房子原先是个茅房,后来重新修了修填了填就住人了.
记得好像是五八年,东西南北那四条走廊被拆掉了,院西北角那棵老杨树也被连根拔掉了,啊呦清楚地记得那几天不大的四合院里到处都是土鳖,壁虎,大蚂蚁,还有一个不小的马蜂窝,受惊了的马蜂四处乱飞,吓得我们连屋都不敢出.
走廊拆除了,大树拔掉了,院子里可真是显得敞亮,街坊四邻串个门儿,我们小孩儿玩游戏什么的都方便得多了.于是小院儿显得热闹了.后来院子里又搬进几家新邻居,再后来借房屋漏雨维修什么的几乎家家都给自家搭出个小厨房,小储藏室,于是院子变得更拥挤更杂乱,最后变成彻彻底底的大杂院了.
大杂院有大杂院的文化,大杂院有大杂院的乐趣.特别是我们这些半大孩子,不知道苦不知道愁,整天没心没肺的就知道瘋玩.
我们家住西跨院,可水龙头偏偏在东跨院,家里用水必须要到东跨院去接,于是家里备了一个大水缸,一幅扁担,还有两个半人高的水桶.隔三差五的,父亲都得到东跨院去接水挑回来.再倒在水缸里.我家的水缸总是满满的.
我和哥哥七八岁的时候都帮父亲提过水,印象中开始的两只水桶是生铁的,很沉很沉,后来变成了两个生铝的,轻了很多.哥哥能提多半桶,我只能提半桶.遇到冬天刮风下雪什么的,有时会连人带桶一起翻掉.每到这时邻居于大妈石大妈就会大呼小叫的跑出来.一边拉我们一边叫她们的儿子帮我们再提桶水去
小的时候听到的第一支歌,是河北民歌<小白菜,>.记不得那是几岁了,总归是绕膝的年龄吧,那时候每逢夏天,各家吃完了晚饭,收拾好家什儿(,记得那时各家的饭都极简单,或一锅窝头一碟咸菜,或一盆过了水的面条.哪像现在,几乎家家都是主食呀副食呀,而且汤汤水水的,所以那时的碗筷也好收拾..)
就都拿着小板凳出来乘凉,大人们东家长西家短的聊天,我们半大孩子就连喊带叫的玩"木头人"玩"抓舌头".有的时候也会缠着大人讲鬼故事.那天记不得什么原因了,反正我不太舒服,不愿意和那帮半大小子疯跑.就趴在妈妈膝盖上听他们聊天,他们聊些什么现在根本记不得了,只记得一会儿一个大妈走了,一会儿一个婶子回家了,到最后就剩下我和妈妈了,夜深了,妈妈几次拉我回屋,我就是不愿意回那又闷又热的小屋,更重要的是怕那带着翅膀乱飞的大土鳖.于是妈妈就把我抱在腿上,搂着我哼唱着那首至今还记忆犹新的歌"小白菜"."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三岁两岁没了娘呀,跟着爹爹还好过呀,就怕爹爹取后娘呀,取了后娘三年整呀,生个弟弟比我强呀,弟弟吃面我喝汤呀,端起碗来泪汪汪呀.我想亲娘在梦中呀,亲娘想我一阵风呀.”妈妈唱得很轻很柔很美,可我听得心里发酸,加上身体不舒服,眼窝一阵一阵发热.这次的记忆在我幼小的心里占据了极大极大的位置,以至于在后来拍电视剧<风雨丽人>哄如霞如月睡觉时用上了这个感觉.这首歌每每听起每每哼起心里都酸酸的,特别是"我想亲娘在梦中,亲娘想我一阵风”这两句,能让人想到很多很多……
我从小就喜欢文学,这也和大杂院文化有极大的关系
小时候我特别愿意扎在大人堆里听他们讲话,
他们讲的很多我不懂不知道,听了以后便懂了便知道了.比如快到清明了,他们在一起就会经常说:“唉,清明那天可千万别刮风,这一刮风就得连着刮一个多月,清明坟上土哩哩啦啦四十五嘛.”!要是聊到谁干什么事没干成,他们又会说:“唉,有多少水儿合多少泥,心里想得美,可你有那本事吗?”最有意思的是,那年秋天,有一次和哥哥他们一帮半大小子到离我们家不远的外交部宿舍那边去偷庄稼地里的老玉米,被“看青的”给抓住了,人家把哥哥扣在那儿,让我回家叫大人来领孩子,我跑回家领着妈妈来,妈妈不停的给人家赔不是,一个劲地说:“您高高手我们就过去了,您高高手我们就过去了.”这句话在后来的创作中我也用上了.
在那个大杂院里,我看过跳大神的,看过出殡的,我吃过几乎所有街坊邻居家的饭,我当兵走的时候,挨家挨户地去和街坊邻居告别,拜托他们代为照顾父亲母亲,那年我十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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