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明 舒正散文的艺术特色 《炼字 ·炼句· 炼意》
(2010-03-05 11: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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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当代散文 |
近年来,散文家舒正的作品频频见诸于国内报刊杂志,不仅多次登上《人民文学》这样的文学圣殿,而且打进了在艺术质量上十分苛严的《十月》、《散文》,并且被《散文海外版》选载,在内蒙乃至中国文坛上产生了很大影响。熟悉舒正的人都知道,迄今为止,她的创作生涯只有十几年的时间。一个起步很晚的作家,在不太长的时间里,却取得了如此大的成就,那么,她的成功秘诀是什么?
就题材而言,舒正的散文大体可分为三类,一类取自乡情,一类来源于亲情,还有一类是记游之作。无论哪类作品都特别精彩:描景,像秋天的皓月一样皎洁真纯;抒情,似飞瀑一样淋漓率真;写人,写人伦,写亲情,如久别重逢后促膝交谈的亲人,炙热深沉,至诚至性。
不管是忆旧,还是叙新,不管是悯农情节,还是亲子之情,抑或描山画水,作家都把自己那些切身的感悟、依稀的记忆、美丽的向往、机智的联想、率真的抒情、掺和着自己的血液,糅合成一尊尊美仑美奂、内涵深蕴的艺术品,捧献给读者,捧献给当代文学的画廊。
由此,我们便可以得出如下结论:舒正站在女性作家的立场上,以女性作家所特有的气质、情怀和性别意识,通过一系列文字的精美组合,细致入微地将自己的真情实感,深入读者的心灵深处,以情感人,进而引起对方的强烈共鸣。这是舒正的散文所以能够获得众多受众的重要原因之一。对此,在内蒙古评论界已经形成共识。
然而,文学是语言的艺术。只有依照题材和立意,精心选择、组织语言,赋予语言以完成作者意图的光荣使命,从而形成作家自己独到的语言构成和叙事风格,让“谁都能懂,谁又都能感到惊异,拍案惊叫。”(老舍《戏剧语言》)这样,才能最终赢得读者。这便是中外名家所说的炼字、炼句、炼意。而这恰恰是舒正散文作品最为显著的艺术特色,也是舒正所以能够为各个审美层次共同接受的根本原因。
在《西番莲》中,作者是这样交代叙事的缘由的:“还是那年入冬时,大弟媳从她娘家要了两棵花根送了来,嘱咐我:好生收藏,一棵黄的,一棵紫的。明年春天栽上,夏天开了花,那花,艳着呢。”。待花根入土后,描写更加引人入胜:“又过了几日,它们由小芽长成叶,由嫩绿变翠绿到墨绿,渐渐地,枝也分得多起来,主干直往上蹿。两株西番莲之间的空隙被它们的枝叶所占据,枝繁叶茂,直至长到一米多高。开始它们伸开手臂,相互打着招呼,接着便慢慢触摸着手指,再后来索性手挽着手,肩挨着肩,脸蹭着脸,仿佛一对孪生姐妹似的。不久,花枝上便逐渐孕育出一个个健康的蓓蕾。仲夏,花开了。像比赛似的,两棵西番莲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你孕,我育;你绽,我放;你紫,我黄;你浓,我淡;你妖,我艳;你贵,我雅;谁也不让谁。满园花香,满园亮丽。平儿仔细数着那株紫西番莲上面的花朵:……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六,三十六朵花了,还在开,有完没完了!”
“你……我……”;“你……我……”两字一节,四字一句,六句叠加,短句排列,环环相扣,波波相连;拟人,对偶、反复、排比,四种修辞手法有机集束,共同托起一片新奇,随后用一句十分生活化、口语化的点睛之笔,直面喜悦,佯嗔作怪,营构出一种全新的美学意蕴。
炼字、炼句的终极目的是炼意,从而使受众在潜移默化中启迪智慧,激发情志,润泽心田,寄寓理想,提升境界。这便是所谓的意境。能够在散文中创设出一种魅力显豁的意境,是一个散文家创作风格成熟的表现。而在舒正的散文中,这类作品俯拾皆是,这从《月儿》、《绿叶红心》、《枣花香》、《草原月色》、《八月槐花儿开》、《母亲的针线包》、《枫叶又红时》《红豆情》、《镌刻在心底的岁月》等诸多篇什中,都可以深刻地领悟到这一点,其中尤以最后两篇为最。虽然,作者的多篇作品曾经登上了《人民文学》和《十月》这样的大雅之堂。然而在我看来,《红豆情》和《铭刻在心底的岁月》却是舒正散文的压轴之作。无论语言调度、组织,还是叙事的贴切、传神,以及意境的构建、传达,都完全有资格同那些大家、名篇比肩。作品完整精巧的结构,厚重深挚的人情美和人性美,人物的个性美和品格美,难能可贵的平民意识以及呈现在乡间的那种田园美和那特殊年代所酿就的城乡差别的凄凉美……这一切都不啻是对读者的心灵洗涤和精神历练。
《红豆情》一开篇就开门见山:“世上的豆类简直多得数不清,但我独独喜爱红豆”。随后便不露声色地带领读者走进一个“文化陷阱”:“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这是唐朝诗人王维的诗。用作诗里意象的红豆,指的是红豆树的种子。红豆树生长在岭南一带,乔木,秋季开花,冬季结实。种子如豌豆大小,形状略微有点扁,色泽则鲜红夺目,故而得名。”接着,又十分轻松地把读者从那个文化陷阱中拽了出来:“我这里所说的红豆,不是那一种,而是另外一种食用红豆。这种红豆主要产地在晋、翼、陕、蒙一带。在我的文字里,它包含着浓浓的情”。然后,便是“我”的一段知青经历:插队杨柳湾,结识房东“牛哥”、“牛嫂”,抛出叙事主线红豆情,直到“我”结婚、回城,丈夫走上领导岗位,等等。这便是作品表现的全部过程。对于这样一个过程,如果一般地叙写,就很难摆脱单薄、枯燥、空洞、乏味。然而当舒正用艺术的笔触,饱含感情地去开掘这段岁月时,事情便陡然变得丰满、灵动、亮丽起来,进而使作品获得了一种特别的艺术魅力,在不同层次上满足着读者的审美期待。
这是“我”被牛哥和牛嫂接回家里以后的一段文字——
牛嫂急忙说:“别光喝粥,吃馒头啊,吃不好饭会想家的,这儿离家可远了!”
牛哥不说话,只是憨憨地笑。
我只好说,我爱吃红豆粥,从小就爱吃。
“哦,这还不好说”,牛嫂说,你爱吃红豆粥,那咱就天天吃。乡下没别的,还没个豆子?”
几句简短的、极具当地人物特征的原汁原味的农家对话,便传达出牛嫂和牛哥鲜明的个性特征——牛嫂活泼、开朗、爽直、大方;牛哥憨厚、朴实、不事言语。但不管是叙述语言,还是对话语言都作过一番认真的推敲取舍。所以,达到一种俗、雅、美交相辉映的艺术境界。而事情的结局却完全出人意料,几十年以后,牛嫂来看望“我”,给我带来了红豆,可是“我没有吃那些红豆,一粒也没吃。全部送给朋友们做了种子,为的是让它在别的土地上生根、开花、结果,连同凝结在其中的浓浓的情——红豆情。”至此,一个蕴含深远的意境便凸显在读者眼前。
在《镌刻在心底的岁月》中,舒正为我们捧出的是一幅幅婉约、含蓄的北国乡村风情画——
这难道不是炼字、炼句、炼意的绝唱吗?然而,比自然美更动人的是人文美——
艰苦的生活使得我们和乡亲们有了一种鱼水般的关系,一有时间,大家就总是待在一起,说笑着,谁也不愿意离开……春寒陡峭的日子,当你冻得瑟瑟发抖的时候,一件还带着体温的老羊皮袄,不知怎么的就披在了你的身上。开锄保苗的季节,渴了,一碗甘甜沁凉的井水,就会适时来到你焦渴的唇边。田间小憩时,那片树下的荫凉总是我们的。忽然,眼睛里走出了一个奶瓜儿,几棵沙葱来,这时,马上就会有一只粗糙的手掐了,你的手心里便多了一种同样的东西,同时跟着一句话,尝尝,没吃过吧,城里可没有这东西呀!不小心磕了,碰了,或是被刀割破了手,流了一点点血,即刻就会有人走过来,一边为你包扎,一边心疼地说:哎呀,这是怎么弄得啊!接着便安慰你:别怕,刀火不伤人。望着无边的天际,朵朵流逝的白云,想家的泪在眼眶里直转悠。这时,不知是谁的一个笑话就会让你捧腹大笑,心里顿时随着白云飘逸而去。谁家的女儿要出嫁了,谁家的儿子要娶媳妇了,我们一准是这些宾朋中的贵客。被子脏了,有人帮你洗,衣服破了,有人替你补,扣子掉了,有人为你缝,不管谁家,只要一吃好饭,什么油炸糕呀,莜面饺子呀,红豆粥呀,总是把你拉了去。煮熟的豆角、甜瓜,用袄大襟揣着,让你尝鲜,焖好的新鲜山药给你送了去。
生活,并不缺少美,重要的是,作家是否具备发现美的眼睛,不,是心灵。“尽管我们走遍全世界去找美,我们也必须随身带着美,否则就找不到美”。(美国·爱默生《论艺术》)舒正正是这样一位善于感悟美、捕捉美、描摹美的散文高手,炼字、炼句、炼意的高手。
对字、句、意的锻炼,使舒正作品的语言获得了一种特殊的音乐美,即语言在流动的过程中形成的一种富有美感的自然律动:走势若行云流水,节奏明快,音乐美与节奏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包容、渗透,时轻时重,时急时缓,一如“活泼的呼吸”,致使作品读起来琅琅上口,极富听觉美感。在那些相对整齐、气韵贯通的偶排句中,在那些错落有致、活泼跳荡的长短句中,在那些如叙家常、娓娓道来的描述语言中,在那些跌宕起伏、令人荡气回肠的抒情语言中,都有某种韵律美在闪光、飞翔,让人刻骨难忘!这在舒正的记游类作品中表现得最为明显——
曾经,我听说过你,但从未目睹过你的神韵。今天,我身临你的峡谷间,沐浴在你的林荫下,仰望着你的雄姿,环视着你的容貌,聆听着你的述说……
……
哗——哗——哗——侧耳细听,涛声滚滚……啊,松涛!犹如一支庞大的仪仗队,浩浩荡荡,鼓乐齐鸣,奏响了一支雄壮的贺兰山交响乐。伴着激烈的心跳,我陶醉得想哭!《情溢阿拉善》
在这里,作者连续使用排比句来即景抒情。加之象声词“哗——”的反复铺排,使文章显得文气浩荡,一泻千里,极为传神地状写出贺兰山的高大奇伟和松涛的激越雄浑。
而当阿拉善之行行将结束时,作家是这样描摹自己的心绪的——
身将别离,心仍依回。阿拉善,我真的不想离去!
列车悠悠,思绪绵绵。忽然,眼前闪现出董培勤经典性的文字:阿拉善,美丽与忧伤。哦,阿拉善,在这块奇谲的土地上,我能为你做点什么?我的思绪在放纵地奔流着——
汽笛声声,牵扯着我的心。
阿拉善,我永久的眷恋!
这不是文,而是诗,最上乘的诗!阅读至此,一种酣畅淋漓的审美快感随着文章的画面、气势和节奏,一泻千里般在我们的心海里潮动着,奔涌着。让人由不得拍案叫绝:舒正,一位名副其实的散文家!
比起生动鲜活的文学作品来,任何评论都是苍白的,僵死的,偏狭的。况且,由于阅历、气质和学养的差别,审美指向及其心理感受不可能整齐划一。所以,同一个文本在不同阅读者的心目中会留下不同的投影,生成不同的审美体验。而且古往今来,任何作家的作品都不可能篇篇都是精品,舒正又岂能例外?但凭心而论,舒正确实是一位悟性夺人、才气不凡、感情真挚且精于炼字、炼句、炼意的优秀散文家。但愿舒正新作频仍,以抚慰越来越多的热爱她文字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