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龙

（一）

“被子要经常晒！”

“不要熬夜太晚！”

“到了后记得给我打电话！”

“路上开慢点，注意安全！”

 

要带的东西都已放进了后背箱，无非是被子、生活用品、行李箱、书、电脑之类。

该动身了，上车前，小龙转过身，抱了抱小雪：“我走了！”然后蹲下去，又一次捋了捋可可的毛，可可似乎也知道什么，直往小龙怀里钻、拱，用舌头舔小龙，嘴里低呜着，回头又看看小雪。

小雪：“可可乖，龙哥哥要走了，我们跟他说再见，祝他一路平安！”

汽车发动了，可可猛地往前蹿，带着小雪跟在后面跑，一边跑，小雪一边气喘吁吁地喊了上面的话。

“晓得了！把可可带好！”小龙在车里大声喊。

车缓缓驶出小区，后视镜里，穿着白裙子的小雪拉住了可可，可可仍在不停地叫，小雪向小龙的车挥着手，挥着挥着突然捂了脸，身影在后面慢慢变小、消失。

（二）

今天是小龙报到的日子。

经过多次尝试，小龙最终还是通过了国考，经过笔试、面试和体检、考察，大半年了，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终于接到W市税务局的录用通知，过程中的艰辛，只有小龙自己才能体会。

高兴吗？

当然高兴！要知道，这些年的国考，异常难，疫情之后，企业普遍不景气，2023年的国考报名人数，已经超过250万，史上之最，竞争惨烈，连青年失业率，都不再公布了，可见一职难求，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在那么多竞争者当中，小龙能够突围，无疑是幸运的，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终于上岸了，能不高兴吗？

可是，小龙却高兴不起来。

说不高兴，当然是假的，毕竟努力有了回报，工作有了着落。但是，经过这些年的磨砺，世事，远比他相像的要艰难，这跟当年高考录取时的心情，已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三）

小龙的学习，一直很优秀，这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的家庭，他父亲是工程师，母亲是教师，所以，从小，小龙的成绩就很突出。

高中阶段，他顺利进入X市重点高中重点班，成为学校的重点培养对象。当时，小龙和班上另两位男同学胡浩君、王云飞、一位女同学“笑笑”，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他们还都是活动积极分子，小龙和胡、飞同为学校篮球队的主力，跟笑笑也同为团支部委员，所以，他们在一起，常被同学们戏称为“龙飞虎啸”。

那时候的他们，关心国家大事，对科技充满兴趣，他们彼此约好，未来，要成为邓稼先、杨振宁、比尔·盖茨、风清扬马云之类的人物，只是马云长相磕碜了点！……。

那时候的他们，对未来充满期待。青春，是真好啊！

（四）

高考后，“龙飞虎啸”各奔前程，胡浩君发挥最好，考入了北大，笑笑考进天津大学，王云飞考入厦门大学，小龙最远，哈工大，计算机专业。

四年后，胡浩君和笑笑继续读研，王云飞则去了美国留学，小龙呢，则选择出来就业。

在大学里，小龙迷上了电竞，对继续读书没了兴趣，他觉得，凭着自己的文凭和专业，应当可以到社会上闯一闯了，他的心里，仍有比尔·盖茨和马云的梦。

按照小龙父母的意思，是希望他继续读研，再上一个台阶，但是小龙不愿意，比尔·盖茨有什么学历？马云有什么学历？振振有词，为这事儿，小龙跟父母没少争过，无论父母怎么说，小龙就是不听，执意要去杭州，去阿里巴巴。

（五）

就这样，小龙一个人去了梦想之城——杭州。

结果，阿里巴巴没去了，去了一家商业银行，不管怎样，也还马马虎虎，专业对口，从事程序开发和系统维护。

不久，小龙遇到了小雪。

小雪姑娘是T市人，大学读的是医药专业，毕业后到了杭州，考入疾控中心工作。一次偶然的机会，两人相遇、相识，并相恋。为了方便，两个人经过商量，选了一个公寓，合租了。

后来，他们又养了一只柯基，取名“可可”。那时候，每到周六或周日，他们就带着可可，游遍杭州，走白堤、走苏堤，游灵隐寺、虎跑寺，参谒岳王庙、于谦祠，品西湖醋鱼、东坡肉、龙井虾仁、葱包桧、桂花糯米藕等一众美食。

一天傍晚，断桥上，风从西湖吹过来，拂起小雪的长发，晚霞铺满水面，大堤的东面荷叶瓢香，西面一望无际，小龙猛地拍了一下小雪肩膀：“看！半江瑟瑟半江红！”小雪吓了一跳，经小龙解释后，不觉莞尔、沉醉。

就这样，两个初入社会的年轻人，幸福地堕入爱河，生活，在向他们微笑，一切，都那么美好。

（六）

可惜生活从来不会一帆风顺，2020年，疫情来了，小雪经常加班，小龙的工作压力也很大，加上生活上的一些琐事，两个人开始出现争吵。后来因为工作上的矛盾，小龙一气之下，索性辞职了。

辞职后的小龙，认为自己有学历、有技术，到哪还找不到工作呢？没想到，疫情之后，就业卷得厉害，好的职位，一职难求，多次碰壁之后，小龙发现，自己，恐怕草率了。

这以后，小龙开始联系电脑公司、广告公司之类，做做设计，打打零工，但是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收入很不稳定，尤其是疫情之后，互联网大厂都开始裁人，遑论小的电脑公司呢？

加上，这期间，杭州又出了“微娅”事件，很多电商平台、电脑公司有如惊弓之鸟，上周还好好的，再去，就人去楼空了，小龙之前很多等于都是白打工了。

到这时候，小龙才意识到，现实，远比他想象的要残酷得多！在最困难的时候，小龙甚至想过去送外卖。在那段日子，是小雪，始终在背后坚定地支持他、鼓励他，这给了小龙莫大的安慰。

（七）

经过一段时间痛苦地思考，小龙准备考公了。

“公务员”，这个小龙毕业的时候根本就没考虑过的选项，现在看来，对小龙来说，恐怕已经是最现实、也是最理想的选择了。小龙摇摇头，苦笑。

小龙决定考公，小雪当然支持，小龙一天工作不稳定，小雪就一天不踏实，毕竟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了，也该考虑两个人之间的事儿了。

没想到，接连几次，小龙都铩羽而归，这对一向自负的小龙打击很大，很难过。

几次打击之后，小龙明白，杭州的竞争太厉害了，为谨慎计，他小心翼翼、思之再三，报了W市税务局，没想到，这回终于、终于录取了！

可是，W市距离杭州，好几百公里，路途遥遥，小龙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苦恼！

（八）

2023年的春节，小龙回了趟老家，高中同学在一起聚了一次，“龙飞虎啸”再聚首，只有王云飞在美国读博，没有回来。

胡浩君和笑笑双双进了中科院，两个人已经确定了关系，在同学会上等于作了公开，小龙和别的同学一样，起哄，祝贺他们，王云飞也打来视频电话，叫小龙代他敬他俩一杯。

浩君拍拍小龙：“龙哥啊，我跟你说，笑笑当年是喜欢过你的，真的！”笑笑打了一下浩君，嗔道：“说什么呢？酒喝多啦！”

浩君忙陪笑：“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是兄弟嘛，是兄弟，什么话都可以说，对不对？开个玩笑啊！”

想当年在高中的时候，“龙飞虎啸”他们几个到一起便互相踩，谓之“损友”，什么时候说过“对不起”了？小龙感到有些悲哀。

“*龙，你别听他瞎说，那时候，学校办运动会，每个班秀场，我们在一起卖过玫瑰花、筹款，还记得吗？”笑笑问小龙。

“当然记得！”小龙回答。

“就为这事儿，他们就说我俩怎样、怎样，你说，烦不烦？”小龙没想到当年那么腼腆的笑笑，如今居然这般放得开，他不知怎么回答，只有嘿嘿干笑。

“要说恋爱，你可是我们当中最早的，杭州的姐姐都是大美人，你们结婚的时候，可一定要通知我们啊！”笑笑推了推浩君，浩君忙起身，一迭声说对、对，小龙五味杂陈，一口喝干了杯中酒。

（九）

前面是紫金港枢纽，再过去，就等于出城了。

“别了，杭州！”小龙在心里喊，过去，他曾是这城的主人，而从今往后，他将只是过客。

打开车载音乐，“打西边来了一个小伙儿他叫马骥，美丰姿、少倜傥，华夏的子弟，只为他人海泛舟搏风打浪，龙游险滩流落恶地……”

小龙有些苦笑，回顾这些年，真的有点像做梦，从此以后，他这条龙，将从天上，回到地上，老老实实，做一个基层的公务员。

“咳，交税！”戴着大盖帽，夹一个皮包，开一张票，在市场里找商户收税。脑海中浮现出的这一形象，让小龙不禁有些好笑。

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成为这样的人，不管怎样，这回，自己一定得珍惜了，得好好干，因为，自己还有小雪，还有可可。

这时，小雪挥手的样子，嘶声呼喊的声音，可可的叫声，在耳际回响，久久不绝。

 

江南渔父

2023年8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