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江湖

（本文纯属虚构）

（上）

“听讲了吗？”

老张进门，劈头就是一句没头没脑的问话，低沉又神秘。

“什么呀？”我正忙着，猛一问，自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马总出事了！”

“马总出事了？哪个马总？”

“马龙啊！”

“马龙？马龙出……什么事儿啦？”我隐隐感觉不妙。

“啊？你不知道啊？我以为你知道，我也是听别人讲的，讲他……进去了！”

“真的啊？我真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儿？”马龙跟我同学，企业家，在X市小有名气。此人行事比较稳健，对朋友也挺仗义、大方，在同学圈子里，口碑相当不错，同学之间，我们一般喊他“老马”，或者“龙哥”。只是我跟他之间，彼此并无交集，已多年没有联系，所以乍听到这个消息，很是震惊。

“就是最近发生的。”老张说。

“哦？……不会就是进去谈个话吧？”

“应该不会的，像他们喊进去问个话是太平常的事儿，如果是，那就不叫事儿了，这一回，好像没这么简单，好像有经济方面的问题吧？我也都是听别人说的。”

“不对呀，他是企业家，即使有什么问题，也不应该是他呀！”我也不明白自己是个什么心态，想方设法地寻找一切对老马有利的可能，尽管这一切都是徒劳。

“谁知道呢？要么就是企业方面有什么问题？最近在忙什么呀？”老张转移话题了。

“能忙什么，整理整理呗。”（后面的对话与本文无关，略过。）

老张这个人，人脉较广，算是位消息灵通人士，他讲的事儿，多半比较靠谱。只是，一来，像这样的事儿，不便多打听；二来，马总在X市商界也算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这么多年，也经历过很多的风浪，每次都能涉险过关，这一回，应该也不会有多大的事儿吧？三呢，自己那段时间比较忙乱，心情不是很好。所以这个事儿之后，就渐渐淡忘了。

大约一个月后。

又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说市里一位领导出事儿了。

十八大以后，高压反腐，要说谁谁哪位领导出事儿，简直都不算什么新闻，因为太多了，老百姓根本就记不住。

老百姓关心的，是身边的事儿。所以，在X市，这两件事一出，很快便私下传开了。

这两件事儿，时间一前一后，两个人的关系，据说也不一般，所以就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之后案情会怎么发展，有多大影响，难以预料。

做企业的，如果只是单纯经济领域问题，还好说，无非花钱消灾，但是一旦牵涉官场或者领导层面，问题就复杂了。

这回，老马可能真的有大麻烦了。

（中）

学生时代，老马并不突出，成绩一般，还爱打架，在老师和同学的眼里，绝对算不上什么好学生。

可是后来的发展，却是谁也没料到。

中学结束后，老马没考上大学，回乡打工、创业，后来承包了一家濒临破产的乡镇企业，跟在大厂后面做代工，慢慢发展起来。再然后，企业改制，他成了股东大老板。后来很多人羡慕他，说他沾了乡镇企业改革的光，却不知，他在其中，吃了多少苦，所以，很多时候，别人看到的，都是表面光鲜，背后的辛苦，又有多少人知道。

再以后，老马的企业越做越大，名声越来越响，又成立集团公司，成了X市的商界“能人”、产业带头人，省、市很多领导经常到他公司视察、调研，慢慢，老马头上的光环越来越多，身价也越来越高，什么“优秀民营企业家”、“X市杰出青年”，等等，马龙，就成了响当当的“马总”。

在改革之初的中国，要想做企业，把企业做好、做长久，绝非易事，有太多的企业做着做着就倒下了、消失了，而马总能够成功，有他自己的一套经验，用他的话说，叫“一半靠努力，一半靠关系”。

靠努力，就是能吃苦，敢闯敢干，马总眼睛灵、脑子活，总能发现商机并抓住机遇乘势而上。靠关系，就是广交朋友、广结善缘，这么多年，他跟政府的、商界的、地方的、各个主管部门的，上上下下、方方面面，都处得不错，游刃有余。在他面前，面对“社会学”这门课，我们这些自命清高的书斋同学只能自愧不如。

那一年校友会，他豪掷千金，捐巨款给母校，还包下酒店，和老师、同学在一起联谊，大家又是喝酒，又是唱歌，气氛相当热烈，连校长和昔日的班主任都来了，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才是真正的主角。

席间，昔日的班主任估计也喝高了，站起身，端起酒杯，摇摇晃晃，号召大家向马总敬酒，并抑止不住激动地说：“你！马总，是我们学校的骄傲！我们都以你为荣！”全场掌声雷动。

那天，是马总最为荣耀的时光，发表了热情洋溢且大方、得体的讲话，还给每位同学送了价值不菲的礼盒，所有人都向他敬酒、跟他合影，都说马总够意思、够朋友，所有人都觉得有马总这样的人做同学，太有面了。

不过，也有例外的。

众人喧闹当中，我悄悄地走了，因为那种氛围，我感觉有些不适应。

（下）

在别人看来，马总精明能干，头顶光环，是成功的企业家。而在这背后，他经历过什么，他的内心世界是什么样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多年前，他请班长出面，约请几位同学在一起喝酒。我们知道，不久前，他刚遭遇变故，他说他已经走出来了，感谢同学对他的关心、帮助。

那一晚，老马喝了不少酒，其实他的胃，医生同学老胡说他已经不能再喝，老马说：“今天晚上不一样，大家都是同学，这个酒我一定要喝！”一个一个地敬，我们再一个一个地回，一来二去，想不喝多都难。

喝着喝着，老马就打开了话匣。

“在外面，别人都喊我‘马总’，觉得我很风光，可我经常整晚、整晚睡不好觉，头发都掉光了，索性剃了光头，人家说我酷，其实我是真的羡慕你们，绝不是假话，如果能重来，我真希望自己也能上个大学，找个班上上，比做企业强多了，自由啊！

几百号员工跟着你，要吃饭，企业要发展，就不可能不求人，那么多领导，几十个部门，谁都不能得罪，胃就是这样喝伤的，不喝又不行，不喝人家说你架子大。有时候一晚上跑几个地方，跑‘片子’，跑了上场，跑下场，有时候回家都上床了，一个电话，又必须起来，赶场子。

有时候是我们请人家，你得喝吧？有时候，是人家喊我，说实话，有些场合，我也不想去，没办法，人家喊你，是给你面子，你如果不去，线就断了，再想牵起来，就难了。去了，喝酒，打牌，有时候还洗个澡、敲个背，再吃个夜宵，一晚上就差不多了，第二天再喝，身体就是这样拖垮的，‘三高’，也不知道有多少‘高’，老胡知道我。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身体伤了，家里出了事，企业你们知道，经常不是这样，就是那样，我做人也还马马虎虎，就是这样，也免不了这里出问题、那里出问题，难哪！不讲了，这么多年我是强撑着的，好在有大家帮我，不然早就垮了！这杯酒，我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平常一贯风光、威猛的马总，那晚，喝到最后，有了泪。

那以后，我理解了老马，也不再羡慕他，反而同情他了。

这些年过去，没想到，老马还是出事儿了，希望老马能平安渡过此劫。

江南渔父

2022年9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