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为什么会冷

（本文纯属虚构）

老友严君来访，还带了两盒白茶，我很是好奇，老严是××局副局长，平常忙于工作，很少到我这工作室串门的，今天这是吹的什么风啊？

老严不好意思地笑了，到你这破工作室还需要理由吗？

——这茶叶不会是腐败来的吧？

——去你的吧，狗咬吕洞宾！

彼此呵呵大笑，坐下，泡上一壶茶，老严掏出一包烟，点上，我给他递过烟灰缸，水晶的，老严满意地点点头，给我竖个大拇指：“这就对了嘛，懂事儿！”——去！

“说真的，今天怎么有空过来的啊？”我了解老严，一边倒茶，一边问。

咳，“退喽，伙计！”老严说，眼神有些迷离。

“退了？”我有些惊讶，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不还没到退休年龄吗？”

“退二线哦，53，靠边站！呵呵！”

退二线？在我们的印象里，老严一直都是那种非常“上进”的人，注册会计师、MPA硕士研究生，他都拿过，这回退出领导岗位了，不再是副局长了，没想到，心情一定有些失落，于是安慰道：“这样好啊，无官一身轻嘛，以后就有更多自己的时间了嘛，没事到我这儿来，在一起喝喝茶、吹吹牛、下下棋、打打牌，心情愉悦，延年益寿，多好！”

老严好象被暖到了，叹口气，环顾了一下四周，说：“还是你这里好啊，琴棋书画，逍遥自在，神仙一样的生活！”

“呵呵，我这叫没人管、没人疼啊，可比不上你们（我把‘当官的’三个字生生咽了下去）……那么风光，怎么样？这些年过得不错吧？”

老严苦笑：“在每个人的眼里，都是别人好。”抽了一口烟，烟雾升腾、袅绕，话匣子就这么打开了。

***

十几、二十年前，那时候，我还是个三十几的小伙子，活蹦乱跳，在市局机关因为干得还不错，通过竞争上岗提了副科，然后派到县里干副局长，那时候的我，很自信，以为只要好好干，过几年提个正科、当个局长什么的应该不成问题。

所以我拚命干、努力干，可惜……。（出什么事儿了吗？我插问。）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说出来也没什么。

十八大之后，形势慢慢地紧了，我当然没什么，因为我本来就是搞业务出身的，也不太喜欢应酬，所以“八项规定”我双手赞成。但是，队伍变得难带了，事情难做了，特别是降低待遇，砍得很厉害，说出来怕你笑话，朋友聚会，我最怕大家提这个，那一年黄山歙县一个副镇长跑滴滴被查，说真的，我真是很感触，这倒也罢了，这毕竟是个例，但是那些年，基层干部普遍有怨气是真的，事后看，当时我们这些当领导的，其实已经坐在了火山口上。（我没打断话头，轻轻给他续了水。）

管得越来越严，待遇能砍的都砍，连发个中秋月饼都被通报处理，那时候是从不规范，到规范的转型阶段，有些事儿，搞得呢确实又有些急、有些过，干部怒气冲天，所以上面事情来了以后，就很难推动，我们县你知道，人多，事儿多，矛盾多，一到考核的时候，经常被通报，上面要问责，下面推不动，那时候，我对“捉襟见肘”、“左支右绌”这些词体会太深了，想要做成一件事非常难，但是上面不管，别的地方能做好，你为什么不行，那就是你的问题、你的能力问题，被批评和谈话成为常态，我们是当领导的，还得想方设法保护下面那些真正干事人的积极性，有责任尽可能自己扛，曾经的荣耀早已不再，工作不要说创新，能够勉强维持、不出问题，就很满足了。

可还是出问题了。

那时候事情多，要求严，加上各种改革，弦绷得太紧，矛盾不断积累、叠加，终于爆发，有闹事儿的，有举报的，没消停过，那段时间，我在市、县来回跑，成了“灭火队长”，上级纪检部门隔三岔五就到县局来，不是调查，就是找人谈话，单位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已经没有人能安心埋头工作，如此局面，我再痛心，也无可奈何。

后来上级调查结果证明，所有举报，无一属实，全部都是个别人出于泄愤，无中生有，恶意诬陷，也开了大会予以澄清，可是影响已经无可挽回。

我原以为，既然是恶意举报，当然应当对举报人进行调查处理，没有！其实，谁在背后搞鬼，大家心里也都有本账，塘里就那么多鱼，谁谁还不了解吗？可是结果却结结实实给我上了一课：一把手调离，班子集体诫勉谈话。我实在是想不通，诬陷诽谤、造谣生事的人安然无恙，苦苦撑持的人反倒严惩，这是什么道理？

一把手走的那天，我跟我们那位一把手感情很好的，会上，上级宣布决定以后，他说了第一句话“昨天晚上，我彻夜难眠……”便哽咽了，说不下去，当时我在台下，内心是崩溃的，我恨自己无能，没办法挽回这一切。

自那以后，心就凉了，再以后，又经历了一些事情，从市局下来的我，反而觉得市局是那么得遥远，慢慢，我觉得自己的性格都有些变化，不大愿意跟上面的人接触，对“提拔”之类也不抱任何奢望，所以这十几年，一直就没动过，别人戏称我“稳如泰山”，我只能苦笑。

不管怎样，这一切都过去了，今天算是在你这儿，絮絮叨叨、罗里罗嗦一大堆，其实都是废话，哈哈！

***

我问他以后的打算，他说他已经递交了提前退休申请，至于以后，再说吧，没准也跟我一样，开个工作室！呵呵！

留饭，他不愿意，临别，我问他介不介意我写篇文章，他说：“你是作家，随你，但是如果发表，稿费可得分我一半！”

说完他转身进入街上的人流，“常来啊！”我冲他的背影喊，他摆摆手，头未回，很快消失不见了。

江南渔父

2022年9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