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疯狂复仇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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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义的沦落
公元前506年,当南方吴、楚爆发战争的时候,中原几乎所有国家都抱着观望的态度,看待这场战争。
一是,中原自公元前546年“弭兵之会”后,几十年里确实没什么战事,闲着也是闲着,看看热闹,这种心态。
二是,吴、楚两国也打了几十年了,谁都以为,这一次也不过就那么回事儿,攻几个城,你来我往,如此而已。
三是,楚国一向以霸主自居,贪婪腐败,中原各国尤其是靠近楚国的诸侯国,巴不得吴国跟楚国掐,越狠越好!

吴国这次明显下了死手,吴军长驱直入,联合唐、蔡,目标直指楚国心脏郢都,打得楚国毫无还手之力,几十万楚军土崩瓦解,楚昭王逃亡,吴军攻破郢都,爆炸性的消息接连传来,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战局变化之快,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甚至包括吴国自己。
过去,楚国作为南方霸主,统治层昏暗腐败,长期欺凌周边小国,吴国以小搏大,打的是正义的旗号,赢得人们的普遍同情和支持。但是,随着战争形势的发展,吴国成了占领国,攻破郢都之后,吴王阖闾以及手下忘乎所以,抢占楚国宫室,掠夺财富,砸毁祭器,甚至鞭楚平王之墓等等,种种不义之举和倒行逆施,不仅激起楚国人的强烈反抗,也引起中原诸国的普遍不安和反感。
战争,由小国对大国的反攻,变成长期占领和掠夺,战争的性质改变了。中原诸侯国的态度,也因此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战争一旦失去正义,失败就是必然的
吴国虽有灭楚的野心,但实力并不具备,楚国太大,吞吧一口吞不下,但又不愿放弃到嘴的利益,这就叫“人心不足蛇吞象”,失败,乃是必然。
那么楚国呢?楚国虽不招人待见,但毕竟树大根深,战略纵深很广,楚昭王先是逃到郧城(今湖北安陆县),又向北逃到随国(今湖北随州),派大夫申包胥向秦国紧急求援。
这里有个故事,叫《哭秦庭》,说申包胥向秦哀公求救兵,秦哀公没有答应,申包胥连哭七日七夜,秦哀公被深深感动了,念了一首秦诗《无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于是出兵救楚。

秦国出兵干涉,对于吴国当然是个非常危险的信号,但是,麻烦远不及此!
秦国一出兵,楚人马上响应,遂成燎原之势,吴军陷入楚国人民战争的泥潭。
远在吴国南方的越国此时趁机出兵,偷袭吴国,吴国后院又起火了!
公元前505年的六月,秦、楚在稷地(今河南桐柏县)会合,秦、楚联军南下,迅速击败驻守沂地(今湖北鄂州东)的吴军夫概部,这一招非常得狠,等于将吴军拦腰切断!
夫概是吴王阖闾的弟弟,这个人的性格跟其兄阖闾很相似,敢想敢干,军事能力也是相当强,在去年伐楚战争中,两战皆立有大功,此次遭败,他已看出形势不妙,于是逃归吴国,逃归吴国后的夫概,居然索性在吴国自立为王!
到此,深陷楚国的吴军已是非常尴尬,内外交困,吴王阖闾不得不退出楚国,赶紧回吴国处理善后。
阖闾之死
阖闾回军,击败夫概,夫概只好仓皇逃往曾经的死敌楚国,寻求楚国庇护,被楚国封在北部棠谿一带(今河南舞阳县东)。
待一切稍稍平息,第二年,阖闾再起刀兵,派太子夫差伐楚,一直打到番邑(今江西鄱阳),楚昭王如惊弓之鸟,不得不迁都避其锋芒。
从这以后,楚国算是给打残了、打怕了,阖闾便又将主要精力,用来对付南方的越国。
为此,阖闾命伍子胥在今天的苏州,建筑新都(注:原都城位于今天无锡、常州交界,太湖之滨,为伍子胥受命于公元前514年所建,今有“阖闾城”遗址)。

阖闾的一生,充满刀光剑影,是他把吴国带向强大,但也因此走上穷兵黩武的不归路,正所谓:成也战争,败也战争。但是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有为之君、一代枭雄吧!
吴王夫差
阖闾去世后,太子夫差即位。
夫差这个人,军事能力绝对没问题,八年前伐楚番邑一战,已经得到充分证明。
争霸的野心、复仇的决心也没问题,堂堂《左传》专门有这么一段场景记载:说夫差专门让人立于门庭,每次出入,都对着夫差大喝一声:“夫差!你忘了越王杀父之仇了吗?”夫差每次都恭恭敬敬地回答:“夫差不敢忘!”
夫差与其父阖闾、老臣伍子胥等“老一辈革命者”相比,聪明有过之,而艰苦奋斗精神、与民同甘共苦则差得太远。《左传》说阖闾“食不二味,居不重席。”夫差呢?则正相反。
如果只是追求享乐还好说,关键是,在战略方向上,夫差与伍子胥存在着根本的分歧,焦点集中在如何处理与越国的关系上。
这就涉及到又一位重要人物——
越王勾践
夫差即位后的第三年(公元前494年),率军伐越,以报槜李之仇。吴军在夫椒(当在今浙江绍兴北)击败越军,打进越国,在会稽山包围了越王勾践。
勾践手下,打到最后只剩区区五千甲士,形势岌岌可危,夫差只要一声令下,便可荡平越军残兵,如果真是这样,那历史也就要改写了。
就在这个最后关头,夫差居然接受越方的求和!让人匪夷所思。
原来这一切的背后,是越王勾践用大夫范蠡、文种之计,派出使者(诸稽郢、文种),暗地走吴国太宰伯嚭路线,态度谦卑地用重金和美女求和。但是,打动夫差的,应当还是越方站在吴王争霸的立场,所组织的一番说辞:称夫差为“天王”,越国将谨守诸侯之礼,春秋贡献,这样天王仁德必将“闻于天下”,而灭了越国,天下必将敌视吴国,吴国又将何以争霸呢?等等,非常高明。这份说辞,渔父相信出自于文种的智慧,相当厉害的人!
越国的这一切,不过是绝境之下的缓兵之计,勾践是什么人,范蠡、文种打的是什么算盘,焉能逃过伍子胥的火眼金睛?所以伍子胥坚决不同意,但是没办法,夫差信任的人不是伍子胥,而是伯嚭,伍子胥耿直谏言的作风,是新王夫差不能接受的。人哪,一旦心生厌恶,无论你说什么,都没用,反而可能会适得其反。
结果,吴王夫差真的就放了越王勾践一马,吴、越罢兵,越王勾践后来带着一班人去到吴国“服役”,实际上就是为奴,当人质,《国语》载:“其身亲为夫差前马”,亲自为夫差牵马,以示臣服恭顺。
有关越王勾践在吴国服侍夫差为奴、种种屈辱不堪事迹,杂史小说《吴越春秋》写得非常详细,甚至出现“尝便”这等突破人格底线的事儿,把人完全写变态了。

当然,这种变态的性格,很大程度上渔父认为还是跟环境有很大关系,人长期被外在环境所压抑,在仇恨、屈辱里浸泡,一般人早就疯掉了,没疯的人,内心也早就扭曲变形,所以《史记》会感叹:“怨毒之于人,甚矣哉!”
悲情子胥
楚国打趴下了,越国臣服了,就连越王都在自己的脚下卑躬屈膝,吴王夫差志得意满,认为天下已定,一是赦免了勾践,二是发动大军,向中原争霸,目标对准北方的齐国。
在历史上,伍子胥可能不是一流的军事家,但他绝对是一流的战略家,对于夫差舍近求远、舍越伐齐、弃实务虚的做法,他非常敏感地意识到其中的危险,为此,不惜一次又一次劝谏。在《史记·吴太伯世家》里,伍子胥说:“越王句践食不重味,衣不重采,吊死问疾,……此人不死,必为吴患,今越在腹心疾而王不先,而务齐,不亦谬乎!”认为勾践才是心腹之患,坚决反对伐齐。
伍子胥在吴国的威望非常高,他的这些意见,无疑也是正确的。但是奈何吴王夫差铁了心,坚持争霸中原,伍子胥的苦口婆心,夫差根本就听不进去,反而更加憎恶。也即,在夫差执政时期,伍子胥在吴国的政坛上,实际上已经没有话语权。
就这样,吴国一次次远征齐国,空耗国力,而南方的越国则趁机恢复,暗中积蓄力量,吴国已经处在危险的边缘。伍子胥眼睁睁地看着吴国在错误的道路上越滑越远,却无能为力,内心的愤懑可想而知。
此时的伍子胥,也已经老了,七十多了,无力回天,已经预感来日无多。自己吧倒也罢了,跟随自己长大的太子建的儿子公子熊胜,已于三年前回到楚国,封在白邑(今安徽寿县南),也算了了一柱心事。目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儿子伍封。
伍子胥因为长期担任吴国“行人”的关系,跟齐国的大夫鲍牧私交甚笃,于是就在公元前484年最后一次出使齐国的时候,将儿子托付于好友鲍牧。
这件事儿的性质,上纲上线当然是非常严重的:托孤于敌,是何居心?
在《史记》里,向夫差打报告的这笔账记在了伍子胥的政敌——伯嚭的头上,渔父认为这是可信的,想当年,伯嚭从楚国逃难到吴国的时候,伍子胥对他同病相怜,伍子胥对他是有恩的;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夫差执政这些年,两个人因为政见不合,早就分道扬镳,不是一路人了!
结果,夫差闻言大怒,没说二话,赐给伍子胥一柄“属镂”之剑,可怜白发子胥,忠心为吴,终了却是如此下场!

一代传奇英雄,就此走完人生旅程!
十一年后,越国攻陷吴国,吴王夫差自杀。
中国式英雄的悲剧
在春秋晚期的舞台上,吴国和越国的崛起让人惊艳,其锋芒,犹如吴、越之剑,寒光一闪,划过天际,然后又很快地没入黑暗之中,充满了神秘感。
而身在其中的伍子胥,无疑是这个舞台上最为亮眼、也最为争议的人物。
有人说他是复仇者,也有人说他是叛国者,一生是是非非,大起大落,充满了悲剧,让人嗟叹不已。
可为什么像伍子胥这样的英雄人物,在中国的历史上,往往都是壮丽人生而又悲剧结局呢?
尾声
伍子胥的故事已经结束了,但是,伍子胥留给人们的思考,却远未结束。
千百年来,伍子胥那种个性鲜明、敢于斗争、不甘向命运屈服的“烈丈夫”形象,已经深入人心,有关伍子胥的各种故事、传说、戏曲、影视,版本众多,人们永远也不会忘记他。
吴、越大地,有很多纪念伍子胥的伍氏祠、庙,历代文人墨客多有吟咏,其中,宋朝范仲淹在苏州写下的《伍相庙》诗,渔父认为很有代表性:
胥也应无憾,至哉忠孝门。
生能酬楚怨,死可报吴恩!

每年农历八月十八,浙江海宁一带,钱塘潮水最为壮观,人们都说,那是伍子胥一缕冤魂化作的潮神,带着千军万马,复仇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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