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遭侮辱梅娘娘含恨

                              弄权势杨国忠施威

 

                    诗  曰：

                             道即理理即道虚灵之妙，

                             道先一一生二二又生三。

                             天既成地既立万类齐备，

                             随上下随方圆能屈能伸。

                    又  曰：

                             色即空空即色非色非空，

                             扫贪嗔断痴爱清净法身。

                             此即是先天妙开辟之本，

                             无极静太极动皇极乾坤。

    忽然那宫女心生一计，对梅妃道：“奴婢有一个舅舅，住在京都的南城门外。

我们从此处兴庆宫南便门出去，不多时就到了。娘娘，快随奴婢逃出宫去，暂避

几时，待日后再找万岁。”

    梅妃摇着手道：“万岁爷忍心抛下我在此，我也只好拼这条命了结在贼人之

手，决不偷生。姐姐既有舅家在此，正是你避难之地，你快去吧！”说着，又连

连推着宫女下楼。宫女却一动也不动，口中道：“娘娘，奴婢愿守着娘娘同生共

死！”

    梅妃见宫女如此忠心，深受感动。忙道：“既承蒙姐姐的这一番好意，我认

了，咱们就一块儿出去。”宫女听娘娘这一说，喜上眉稍。她急急地收拾了一些

细软手饰，一手扶住梅妃，走下东阁。

    此时，她们听到东北角上哭喊声震天。不由两人腿儿嗦嗦地发颤。宫女指着

西南角下的一条小径说道：“娘娘，快，俺们从此路奔走，花萼相辉楼一带，都

是幽避地方，绕过长生殿西角，出了南门便没事了。”

    说着，主婢俩人，向花萼径疾忙走着。一路上亭台冷落，弯弯曲曲，却不见

一个人影。正在走时，忽从月门窜出一伙人来。个个手执雪亮的钢刀，狞眉瞪眼，

龇牙咧嘴。顿时把俩人吓得毛骨悚然。那宫妇忙擎着衣袖，遮住梅妃的脸来，拉

着梅妃转身想逃，谁知众强人几四面拥来，俩人骨头酥麻，跌在地上，吓得一时

站不起来。

    一个大汉，伸手向梅妃的粉腮儿上摸着，梅妃早吓得三魂去了两魄，早已晕

了过去。老宫女向众强人嚷着道：“这是娘娘千岁，万岁爷最宠爱的，你们污她

不得。”

    那些强人一时怒起，从地上拾起轻纱，活活地把那老宫女勒死在东殿角上。

只因宫女说了一声娘娘，众贼便把梅妃误认做杨贵妃。

    一个说：“俺们在边关时，常听得说杨贵妃长得一副好白嫩皮肤，如今果然

不差，快送她到温泉洗浴去。脱干净她身上的衣裙，让弟兄们也赏识赏识，究竟

是怎么一个宝物，害得昏君如此神魂颠倒。”

    内中一个大汉，上去把梅妃的身躯好像抱婴儿似的轻轻一搂，便向华清池走

去，后面一群强人议论纷纷，都紧跟在后边。

    当时许多处宫殿中，也留下一些逃不尽的宫女、太监、和一些拿不尽的金银

财帛，一时被这班贼兵，见金银便抢，见太监便杀，见宫女便奸。把个锦绣似的

三宫六院，搅的山崩海啸，鬼哭神嚎，乱成一片。如今这一般强人，遇到这千娇

百媚的梅妃，怎么肯放过呢？可怜这梅妃晕绝过去。当她清醒来时，见自己身躯

被贼人扛在肩头，她又哭又骂。那些贼人倒觉得有无限乐趣，便伸手捏弄。不一

会，到了华清池边，那贼人拿刀威逼着梅妃，要她脱去衣裙，下池洗浴。

    梅妃如何肯依？贼人见梅妃哭喊着，抵死不肯脱衣。为首的一条汉子便恼怒

起来，刚要伸手去剥梅妃的衣服，梅妃只好无可奈何地求着道：“大爷绕命，待

妾自己脱衣。”那贼人信以为真，便松了手。梅妃趋势，一转身钻进锦屏里去，

随手把那门环儿扣住。贼人见此，便打起门来。

    梅妃见前面是一座院落，种下梅树十株，心想，这是我归命之地。她不等众

强人打进门来，便解下白罗带，向梅树上吊去。正要上吊，只听见山崩似的一声

巨响，那锦屏门已被贼人打开。赶先的一个贼人，来到院子，梅妃欲转身逃时，

腿已软了。被那贼人赶上前来，手起刀落，可怜梅妃胁下，已深深被砍了一刀，

顿时一声惨叫，两眼一翻，归了九泉。

    第二天，安禄山摆驾进城，自然有一班怕死的官员出城迎接，并递上手本，

口称万岁，一群文武簇拥着安禄山进殿。众文武参拜已毕，安禄山便命手下举士，

一批一批把捉住的官眷，和不愿投降的文武官员绑上殿来，安禄山一一审问。该

留的，该杀的，分发已毕，便在长生殿上，大开筵席，赐众文武官员在华清池洗

浴。

    这一晚，安禄山便选了几个绝色的宫女，在杨贵妃寝宫中夜宿。并传令把韩

国、虢国、秦国三夫人府第，杨国忠、及诸王府第，统统放一把火烧着。可怜杰

阁崇楼，化为焦土，十六座府第，直烧了七天七夜方止。

    安禄山在宫中搜刮了许多金银财帛，用大车五百辆载着，运往洛阳。玄宗曾

在宫中游宴的时候，见李太白做诗，乐工奏乐，甚是有味。如今玄宗迁避，乐工

大半星散，便是一班文人，也吓得深山中逃避。安禄山便传谕，搜寻乐工和文人，

并向各处深山荒僻地方去追捕。

    玄宗时候，原养有舞马四百匹，天子避难出宫，那舞马也逃散在人间。安禄

山进京，在百姓家中搜捉得数十头，由捕捉到的乐工奏乐，那舞马也跳跃起来。

众乐工听了旧时的乐声，又见那舞马被兵士鞭打的舞着，不觉想起了旧主，伤心

起来，大家互相看着，有的淌下泪。那音乐也弹不成调，舞马一时乱舞起来。

    安禄山大怒，命令手下人手执大刀，在乐工身后督促着，稍有疏忽，便用刀

尖在肩背上乱刺。有一个乐工，一时耐不住悲愤，便把手中琵琶，向阶石上一甩，

打了个粉碎，他扑地向西跪倒，放声大哭，口中嚷着：“万岁爷！”

    安禄山看了，愈是怒不可挡，立喝令军士，把这乐工揪去，绑在马戏柱上，

把他手脚砍去，心肝挖出，这乐工一命乌呼。当时有一位诗人叫王维，他也被士

兵捉去监禁在菩萨寺中，闻得这乐工惨死的情形，便作诗一首：

                          万户伤心生野烟，

                          百官何日更朝天？

                          秋槐落叶空宫里，

                          凝碧池头奏管弦！

    且说玄宗同杨贵妃逃难的路程中，贵妃和其他人一样，心绪不宁，她想起在

长生殿一次昼寝时，见帘外有云气朦朦罩住屋子，她当时很奇怪，便令宫人走出

屋子去察看。宫人走到院内，忽见一头白凤，口衔天书，从空中落到院子。宫女

十分诧异，连忙报与贵妃。贵妃亲自走出庭心，令永新、念奴，设下香案拜罢，

把天书接来。那白凤一伸翅，向天空飞去了。贵妃看那天书上写道：“敕谪弟子

龙女，我与弥勒佛祖本让你和伽陵下界结缘，看破红尘中的苦难，普渡众生。不

料你二人尔居玉阙之时，常多傲慢，以声色迷惑君臣，以宠爱包庇族属；内则韩

国虢主政，外则杨国忠兼权，亲信安禄山叛贼，纵使百姓遭殃。

    伽陵虽然有功于百姓，但贪色太重，又对你太重感情。你殊不知之过，正当

限满，舍议复归，如若超时，法不可贷。天意可惜，原限你二人在尘世轮回十世，

但你二人尘心不退，恐怕难以返回西方世界。好在众仙佛暗中保护你二位，否则

打入畜道，永生不得超脱，希你们不要被尘世名利所迷。惑故惩罚你得再轮回人

间七世，今专兹告示，且与沉沦。”

    贵妃读毕，心中很是不乐，嘱令宫女守秘，不许让万岁知道。当时她把天书

收藏在玉匣之中，隔过三天，她打开玉匣一看，天书早已不知去向。

    不几天后，杨国忠府门外，忽然来了一位中年妇人。她指名要拜见丞相。那

看守宅门的家院，不肯替她通报，便吆喝着逐她出去。不料那妇人不肯走，惹得

众家丁一时恼怒起来，便拿鞭子赶这位妇人。这妇人道：“我有紧要的机密大事，

要面见丞相，你等却这样无礼？若不放我进去见你家丞相，我即刻能令你府中着

火，管教烧个干净。”

    那公门听她说出这个话来，心里有点儿不稳，便进去报与杨国忠知道。杨国

忠听了很是诧异，便命召那妇人进见。那妇人见了杨国忠，便正色地说道：“你

身为相国，何不知否，德义不修，大塞贤路，谄媚君上，年深日久。若不效仿前

朝房杜之踪迹，以社稷为念，将来会落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记住：一念之恶，凶

鬼便至；一念之善，福神便临。”

    杨国忠大怒，便喝问：“你这妖妇从何而来？竟敢触犯丞相？难道你就不怕

死吗？”妇人听了，却仰天哈哈大笑道：“公不知自有死罪，奈何仅以我为死罪！

”国忠怒极，喝令左右：“给我斩下这妖妇的头来！”众人刚要动手，那妇人随

地而灭。众人见了，不由惊慌起来，一转眼，那妇人又笑吟吟地站在面前。

    杨国忠心里也有点儿害怕，但嘴上还是喝道：“你是何处来的妖妇？胆敢戏

弄本相？”那妇人长叹一声，说道：“我是怜惜你对高祖、太宗辅佐之功，乃劝

你从善。不然，国自此弱，难以保其宗庙，乱将至矣！”她说完了话，大笑着，

出门而去。如今果然闹得国破人亡，皇室搬迁。

    且说玄宗带着众宫眷，西出长安，一路上晓行夜宿，爬山涉水。多亏将军陈

元礼，统领三千御林军，一路忠心保护着圣驾，便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忽而在

前面领路，忽而又在后面押队。兵士们奔波得十分辛苦，到夜间，还要在行宫四

周宿卫，通宵不得睡眠。那军士们心中，已是万分怨恨。那时因长途跋涉，后面

输送粮食，十分困难，只留下一二担白米，仅供皇上膳用。便是那些文武大臣，

都吃着粗米淡菜，军士们吃的更是粗黑的麦粉，每顿还吃不饱。原是每人一升麦

粉，后改为一半。军士们大哗起来，那军粮官对众军士道：“这是杨丞相吩咐。”

内中有一个胖大的军汉，大声喝道：“什么杨丞相，我们若没这个奸贼，也不吃

这一趟辛苦！这奸贼不得好死！”

    夜深人寂。官店里忽然并头儿踱出两匹马来，在店门口执戟守卫的军士，认

得骑在马上的，一个是杨丞相，另一个是虢国夫人，都身上披着黑色斗篷，骑在

马上，十分妩媚动人。

    他兄妹二人，虽在逃难之中，却还在互相调笑。一路踏月行去，清风吹来，

那守卫兵隐约从风中听得杨国忠说道：“明日在陈仓官店相候吾妹。”以下的话，

便模糊听不清了。

    他兄妹二人，偷着在野外月下偷情，直到三更时分，还不见杨丞相回店，守

卫兵只好直立在门外守候。这卫兵日间跑了一天路，已是十分疲倦了，如今夜这

么深，还不得安眠，只是冷冷清清一个人站在门外，由不得那身子东摇西摆，一

会儿就打起瞌睡来了。他觉得两眼朦胧，实在难以支撑得住，便搂住了戟杆，将

身倚定门栏，沉沉睡去。

    就在这时，杨丞相从外面回来，他见这个守卫兵士睡倒在门槛上，不由大怒，

骂道：“你吃了熊心豹胆了，竟敢偷睡！”说罢，拿起马鞭子“啪”一声抽在兵

士身上，接着就连抽了几十鞭子，只抽得士兵满地乱滚，叫苦连天。杨国忠便命

陈元礼，把这士兵捆绑起来，拉去斩首。

    那陈元礼明知这军士不至于犯到死罪，却又不敢违背，便命人把这士兵推出

辕门。正要开刀，只见众将士们进帐来跪求，口口声声求大将军寄下人头，待到

蜀中，再杀不迟。

    此时，挤满了一屋子的将士。陈元礼唯恐军心有变，只好吩咐暂时寄下那军

士的脑袋。那军士松了绑，进来叩头，谢过陈元礼不杀之恩。

    第二天，万岁启程，御林军乃在护驾，从辰时走到午时，走的全是山路，崎

岖曲折，军士们甚是辛苦。走到马嵬坡，见前面有一座小驿，玄宗命造饭休息，

饭后再行。

    杨贵妃在车中颠簸了半天，只觉得筋骨酸痛，便也随着皇帝下车，进驿门去

休息。玄宗一声长叹，不知说出甚么话来？请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