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http://s14/middle/4fe8cc85t9d9ec3e4e2fd&690
周同宾
邱海泉(秋风)是编辑。很长时间里,我给他主持的报纸副刊写文章。印象中,他从不删改我的文字(随意妄改弄巧成拙的编者颇见识过几位),只有一回,动一个字,却有点铁成金之妙,堪为“一字师”。近几年,马齿徒增,作品渐少,不再给他供稿,似已相忘于江湖。
前些天,冷不丁地,打来电话,央我给他的书写序。应承后想起,多年前,在一次散文界的聚会中,曾见过他一面,说过一番话,感觉人很真诚。而今,模样儿已模糊,感觉依然记得。我对他所知太少,恐怕序文说不周严。想从网络上搜些情况,奈何同名人太多,众里寻他千百度,也不见我所找的邱海泉。后来才知道,他发表文章一直用笔名秋风。小小说写得有声有色,并结集出了几部作品集。看来,他不善宣传自己,推销自己,炒作自己,比如利用媒体制造些事件,发表些奇谈怪论什么的。
他给我寄来的这部书稿,我倒是认真读了的。我一向认为,散文是“裸体艺术”,无论写什么都是写自己,散文家就在他的作品里赤条条站着,越是成熟的散文家越是如此。有句老话叫“文如其人”,这“文”主要指散文。而小说家总是躲在小说后面,让他虚构出的人物去表演,诗人诗兴发作时总是疯疯傻傻,神神经经,分行文字里的“我”未必是日常生活里的他本人。散文家很难在作品里掩饰自己,稍有作假,读者一看便知。我相信,邱海泉的作品里活活地有个邱海泉在,眉眼或许不清晰,但那颗心应当是真实的,未加矫饰的。读散文就是读作者其人,读他的一颗心,读那颗心对世间万象的反映和感应。
我看出,邱海泉是个老实的人——这年头,说谁老实几乎等于骂谁笨而傻。可我还要说他老实,老老实实写文章,心里有啥就写啥,咋想就咋写。文章是从心里流出的,不是刻意“做”出的,不逐新潮,不赶时髦,不充高大,不装深刻,不弄“花胡哨”,不玩“弯弯绕”,只切切地要写出真实的自己——这些话似乎也不是抬举他,可我还是要这么说。本本分分地写作,自自然然地倾诉,邱海泉不经意中做出了一部多姿多彩多滋多味的人生论。举凡身之所历、目之所见、读之所得、思之所悟,都牵连着谁也解不透的人生,或者如钱锺书所说的,都是写在人生这部大书边上的眉批旁注。人活着,不容易。我说的不容易与物质(比如衣食、住房之类)关涉不多,主要指这颗心总是无处安放,面对诸般遭际,万千世象,寸心总不宁帖,总有一种无根的漂泊感,一种无所凭依的空落感,或者说总是困惑。只有圣人才能“四十而不惑”,大多数常人即便活到百岁,也会依然困惑,越是有文化、有思想、有追求的人,困惑越多,如老庄、佛陀一流真正彻悟、超脱的人,地球上实实很少。可贵的是,面对接踵而来的困惑,邱海泉一直在思考、在探究。是否思考出了结果,结果正确与否,是否探究出了底里,底里准确与否,这些并不重要,过程就是意义,把过程记录下来则更有意义。写作就是精神还乡,就是走向灵魂的栖息地,就是寻觅安放那颗心的所在。是啊,回不去的故乡,尽管岁月深处一再呼唤:“田园将芜,胡不归?”可是不能回去,长亭连短亭,何处是归程?故乡的那个“故”字,就表明它是过去式的,不只是空间的,也是时间的,更是文化的、心理的,时过境迁,时移世易,当然是回不去的。然而,身不能至,心向往之,终生都在还乡路上。想望着,思考着,写作着,可得纾解,可得慰藉,可得休歇,可为平淡的人生添些斑斓,添些隽永,添些好好活着的理由和依据,仅此就够了。这也是邱海泉对所有时时遭遇困惑的人的启示。
他的作品成色如何,读者自有论断。我没有具体评说,只相信,这些短小的文字离生活很近,离人心很近,是会有知音的;还相信,这些经营得恰到火候的文字很好读,很耐读,读后还会思一思,想一想,引发若干共鸣,也可能和他抬一抬杠。这正是文学审美中的最佳现象。我喜欢他的语言,明白如话,却内藏功夫,没有多余的字词,每个字每个词都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欣赏散文首先是欣赏语言,思想、艺术等等,都附丽于语言;语言砸了,一切都完蛋。邱海泉有自己的一套语言。这是他征服读者的第一手段。
序嘛,就像一出戏的开台锣鼓,咚咚锵锵一阵,意在招引看客。我敲打一毕,该邱海泉登场了,诸位看吧,有看头儿。
2010年12月12日于南阳豆斋
(周同宾:著名散文作家,首届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家)
(题图摄影:秦岭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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