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亲情(三篇)
(2022-12-20 12:2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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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亲情(三篇)
毛群益
清明节,我为祖母敬一柱心香
三十六年了,我竟然没有为祖母写一点怀念的文字,真是有愧于祖母的溺爱和期望呀!难怪祖母常常来到我的梦中,重演儿时的情景,再现昔日的慈容。梦中醒来,我总是与妻复说梦境,回味那些虽是久远但又是永存的记忆。妻说:“我不认识祖母,但我从你几十年的反复述说中熟悉了她。我知道祖母是你生活中难以割舍的一部分。”
人的思想有心灵感应。这是未经科学证实但却有许多人情感证实的心理现象。我就有过这种经历。1972年,我远离家乡,在浠水师范读书。农历十月间,我心神不定,总觉得家里出了什么事。我写了一封信回家,对父亲说:“家里出了什么事,一定要写信告诉我。”隔了十多天,父亲来信说:“祖母去世了,怕耽误你学习,所以没有及时通知你回来。”读了信,我嚎啕大哭。敬爱的祖母与我永别了,而我竟然没有为她送终。我迅速请了假,赶回家,到祖母的坟前跪哭了许久。
我爱祖母,胜过爱母亲。从记事时起,我心目中只有祖母,因为母亲长年参加大集体劳动,根本无暇顾及我。从出生到上初中,我一直与祖母睡在一起,把祖母的奶当成母亲的奶。祖母只生父亲一个独子,我又是长孙,对我的疼爱自然是非比寻常。据祖母说,我出生时,她用一个米筛垫上衣服接着,没有让我沾地气,免得长大灾难多。
祖母包着小脚,走路不太方便,但做事却非常麻利。我很奇怪,问她为什么与我的脚不同。她说,她小时候女子都要包脚,把一双好脚包成病脚,人要吃好多亏。
祖母引着我,到菜园种菜,到塘边罾鱼,到田边扯猪菜、挖野菜。记得有一年,我家菜园里种了许多黍子和细粟,我不知道是什么,以为是草,还去拔了不少。祖母说,那是粮食,不能扯。秋天成熟了,我发现黍子像油菜籽,但是油亮亮的,抓一把就从指缝里往外流。细粟像鱼子,黄松松的,抓在手里不会流。黍子去壳非常难,要和粗糠混在一起才能舂出米。那时搞大集体,粮食不够吃,祖母就在菜园里种些杂粮。正因为这样,我小时候很少挨饿。
我最喜欢吃韭菜煎蛋和蒸鸡蛋。饭桌上两大碗青菜或野菜,一小碗鸡蛋。鸡蛋是祖母变换花样做的,是我的专利,谁也不吃,只有我享受。在那个年月,鸡蛋是特好的滋补品,祖母用她的辛劳和细心培养了我强壮的身体。
祖母会纺线、织布、染布。夜晚,在昏黄的油灯下,搓棉条,摇纺车。我学着把棉花扯细,铺匀,将一根竹筷放在中间,然后用一块木板沿着一个方向搓,一会儿搓成一根棉条。起初搓得不匀,一头大,一头小,又松垮垮的,后来搓顺手了,也挺好看的。祖母纺线,左手拿着棉条在锭子上一绕,右手摇动纺车,左手慢慢放线拉开,再用右手把纺车轻轻反转一下,拉长的棉线就绕到锭子上。我看着祖母纺线,右手旋转,左手拉开,姿势非常优美。我听着纺车吱吱嗡嗡的声音,均匀而有节奏感。我见到锭子上的线团,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缠绕得很有规律,形状像个大白桃。祖母每纺完一个线锭,我就跳过去摘下来,就象采果子一样高兴。祖母织布,双脚上下踩踏,双手左右抛梭,手脚非常协调。装着线团的梭子左右横飞,分派经线的线网上下交错,令人目不暇接。布织好了,白色的做夏衣,冬衣要染色。祖母用山上采来的草药拌上稻草灰和锅底墨,放在锅里煮开,然后把白布放进去再煮一段时间,就成土青色了。我小时候,多半穿这种衣服,柔软暖和,而且耐脏。
我上学了,祖母时不时要在我的荷包里放进一个煮鸡蛋,反复叮嘱不要与人打架,路上不要爬树,逢险莫闯。小时候祖母讲故事我听,上学后她要我讲故事她听。后来,祖母纺线时,我坐在灯下看书,祖母很高兴,说我象个读书伢。
十五岁那年,我向往当兵,偷着去体检,居然合格了。祖母急了,哭着去找公社干部,说我太小了,要当兵也得等两年。后来我没去当兵,心里很怪她。我读师范了,祖母喜得合不拢嘴,逢人说会读书的孩子最有出息。
祖母是表叔结婚时回娘家突然生病去世的,时年七十一岁。她哺育了我,教我成人,但是没有看到我立业成家,而我也未能在她面前尽一点孝心。三十六年了,每年清明节,我都要到祖母坟前敬一柱香,祈求祖母在天之灵安息。现在,我也是爷爷了,我要秉承祖母的德性,尽心呵护我的孙女,让她健康成长。
2008、3、31
三十年,难以忘怀的记念
祖父去世已三十一年了。几十年来,我忘不了祖父的音容,总想为他写点记念的文字,然而却始终没有动笔。祖父太普通了,是一个初识文字的农民,生平没有惊人之举,有的只是勤劳的秉性和忠厚的良知。
祖父生于1893年,与一代伟人MZD同庚。如果不是兴修白莲河水库,他可能终老在祖籍地鸭子畈大河坪。从我记事时起,就觉得祖父很了不起,因为他身怀多种技艺,农村手工活儿无所不能。他会织布、染布,会织网、捕鱼,会配火药、狩猎,会修磨盘、装碓,会弹棉花、打絮,会扯面、熬糖。方圆十多里地的乡亲们都知道祖父是个多面手,而且惊奇他没有一个师傅授艺,完全是无师自通。正因为他具有多种谋生手段,所以积攒了一些钱财,添置了一些山林土地,土改时几乎划为富农。祖父找到当时的农会主席(曾在我家打过短工),对他说:“你现在当干部了,要为大家办事,挺不容易的。往日欠我的一秤多黄丝就不用还了。” 农会主席心里高兴,就在工作组面前为祖父说了不少好话,把富农成分降为富裕中农。文G时,我读中学,与祖父睡在一起时,他总是喋喋不休地讲他发家的故事,我很不耐烦,就顶他说:“幸亏您只有那么大的本事,如果再大些,土改时划个地主,我们全家现在会怎么过日子!”
祖父虽然读书不多,但喜欢读书。文革时,他七十多岁了,参加生产队劳动还是满劳力,带着老花镜读“红宝书”津津有味。他还和我比赛背“老三篇”,居然背下来了,成了生产队的学习典型。当时,“抓革命,促生产”,广种烟叶,砌灶烤烟。我们这里没有种烟叶的习惯,要学新技术,祖父居然成了生产队里少数几个技术掌握得最好的人之一。“毛老爹”不仅是生产队年龄最长的人,而且是一个“活到老学到老”的人。
我读师范当了教师后,祖父非常高兴。他经常说:“训人子孙是圣贤之业,你要十分用心啊!”每次学校放假回家,我就把自己所做之事向祖父简单述说一遍,常常得到他的首肯。1976年,我儿子出生,祖父笑逐颜开,逢人便说:“我三十一岁才做父亲,没想到现在居然是四世同堂。”儿子会说话走路了,祖父牵着他,听他喊“曾”,让他扯自己的白胡子,脸上始终挂着笑容。祖父对垸子的几个老人说:“人的一生,无非是福、禄、寿三个字。我与MZD同年,论禄,他比我好;论寿,我比他长;论福,他当国家ZX,而我做了曾祖。如此看来,我与他是平手呢!”正因为有如此心态,所以祖父心无怨悔,心境平和。
祖父毕竟老了,八十二岁时停止了下地耕作,此后一年多衰得更快。我每次从学校回家,帮他洗澡,修剪趾甲,陪他晒太阳聊天。我要送他到医院看看,他说:“不看了,我的阳寿到了,该走了。”1977年冬月的一天夜晚,我刚从学校回家,吃了晚饭,祖父突然发脾气了:“你们好狠心啦,就让我等死吗?”我与父亲惊呆了,祖父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横心话啊!我与祖父打了个招呼,就出门去找村里的赤脚医生。医生说:“你祖父可能寿数到了。说实话,医生不愿为人送终。今晚我就不去了,熬过夜晚,我明天早上来为他打针。”我回了家,祖父火气早平息了,躺在床上,也不追问医生来没来。我与父亲轮换照看着他。下半夜,临近天亮,祖父要起来坐坐。我连忙找来一张圆椅,铺上棉絮,扶他坐好。他眼睛环视,嘴唇翕动,可是发不出声音。我意识到,祖父要走了,他在寻找亲人。我喊起了母亲、五个妹妹、两个弟弟,还抱来了儿子。全家人到齐了,围在祖父周围。祖父微微点头,睁大的眼睛慢慢昏暗,几次合上又睁开。终于,长长叹了一口气,彻底闭上了眼睛。祖父走了,走得安然,走得没有遗憾。
祖父的一生,漫长而又平淡,辛劳而又坦然,没有辉煌也没有缺憾。我将继承他的秉性与心态,与世无争,与人无损,与己无悔!
2008、7、4
妻中风了。虽然倾全力治疗,但她还是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右半身麻木疼痛,走路一拐一拐的,吃饭拿不了筷子,而且还经常头晕。记忆力也明显减退了,常常说了上句忘了下句,如果打个电话,只能说一件事,其它的记不得了。妻生病了,对我是一个严重的打击,生活的秩序完全乱了套。为了家,为了妻,我这个被妻娇惯了的庸夫,不得不学会操持家务。饭煮糊了,菜炒得变味了,妻还说不错。衣洗花了,杂物随便乱放
妻皱皱眉头,指点我一些注意事项,不再唠叨。帮妻穿衣服,倒洗脚水,妻会一连串的感叹:“真难为你了!”
真难为你了,这应该是我对妻的感叹,可过去的二十七年我一句也没说过。多少年来,我习惯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妻默默无怨地忙进忙出,一切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平淡,那么的长远。当这一切我习惯的生活方式丧失以后,我才回味: 平淡出真情。生活中少不了酸甜苦辣,只有平淡才是人生真情的结晶。因为,平淡是甘于奉献的一种情态,是平衡百味的一种境界,是无怨无悔的一种品质。
与妻结合,一点也不浪漫,但也不是苟且的组合。妻大我六岁,当我从师范毕业初为人师,妻已经是教过四年书的老教师了。她教我刻钢板,教我当班主任,教我走访。起初,我把她当姐姐看。有人帮她介绍朋友,我帮她接待。后来,我发现她竟然把我当朋友待。一同在食堂吃饭,她把自己的一份分一部分给我,说是“男孩子饭量大”。她回家拿一些瓜果蔬菜之类,总要给我留一份。带学生搞勤工俭学,到薄刀峰扛茨柴,我看她力小给了她一些帮助,她真诚的评价我“不错”。当我问她什么时候才会找对象,她反问我:“你会不会嫌我比你大?”在同事的玩笑声中,我们明确了关系,再不互称老师,而改称“她”和“他”。两年后,我们在学校举行了婚礼,几十个同事一起痛痛快快地喝了一顿酒。说来也真平淡,举行婚礼时我们竟然没有穿新衣服,新房里也仅仅添了两个热水瓶和两个枕头,婚礼的仪式也只是向MZX像行鞠躬礼。
老话说,妻大三,抱金砖。一点不错,妻的呵护使我又馋又懒,可在工作上的进步还过得去。当妻怀第一个孩子时,我有幸被选拔担任一所小型中学的校长。整天的忙累,我不在乎,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让妻知道我不算差。孩子出生第八天,我才第一次见面。妻抱怨:“你真狠心!”可表情依然是平淡的。当我知道妻子难产,多亏好心的医生耐心细致才免于罹难,心中自然非常愧疚,但我只说一句:“我实在离不开!”妻平淡地说:“我知道,我只希望你工作平安。”
八十年代初,教师参加函授成了热门。妻鼓励我:“去圆你的大学梦吧!” 家里正困难,弟妹三四个正在读书,两个孩子还在呀呀学语,妻也正带着高考复习班,我想放弃。妻有些生气,但依然平淡:“你就只看脚背吗?”有妻的鼓励,我自然不能退却了。五年函授,寒来暑往,我终于拿到了华师本科文凭,可妻呢,容颜苍老了,血压也上升了。我感谢她,她却平淡的说:“我知道你能行。”
我先后担任了六所中学校长,历时二十多年,可大部分时间,我与妻分别任教在不同学校。家里的事,孩子的成长,基本上我都没过问,我只是单枪匹马的驻守阵地。节假日回家,客人一般。妻并不抱怨,也不怠工,平淡之中总是让人感到一种淡淡的温情。而我在这种温情中麻木了,习惯了,产生了一种 “夫妻之情淡于水”的情态。
说来奇怪,弟妹们都怕我,“长兄如父”的古训使我威严,弟妹们对我只有敬畏,哪里谈得上“心灵沟通”呢?可妻就是那么“猥自枉屈”,弟妹们的婚娶,“清官难断”的家务事,经她的剖断、分派,居然水到渠成。渐渐的,我的威信下降,可妻倒成了弟妹的贴心人。母亲是农村妇女,脾气也比较暴躁,可她认为“媳妇比儿子好说话”。母亲病了,妻天天到医院送饭喂药,小心的为她洗头抹身。回到村子,邻居们都夸妻是好媳妇。当亲友们称赞妻时,她依然平淡的说:“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妻住院时,几十个学生提着水果来看望,她哭了,叮嘱孩子们一定要好好学习,她说一定要回到讲台。可惜天不遂人愿,她回不了讲台。因为她站不直了,也写不了粉笔。可学生毕业时,她依然和孩子们一起照了一张像。前不久,六个二十多年前的学生相约来看望妻,回顾当年教学的情形,都说妻是个既负责又慈爱的老师。妻感动极了,多次对我说:“没想到我对学生的成长,作用会有这样大。”
妻辛苦了大半辈子,她没有辉煌过,平淡得犹如一杯白开水,可是能解渴。求学的饥渴、感情的饥渴、生活的饥渴,都能由她排解。虽然她现在行动不方便了,但她依然是我的生活和感情的支柱。回味平淡,我能从中品味出辛苦和甘甜,也能品味出艰辛与幸福。我会努力办好我不会办的事,我不会让妻失望。
平淡的白开水,我生活的至要。过去,我没忘记;现在,我更珍惜;将来,直到永远,我决不遗弃!
2002.3.12
注:此三篇情感文字均收入《情感时空》、《人间真情》二书,分别为罗田县文化馆、罗田民间文艺家协会编辑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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