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树群:从浅绛温酒器看酒文化精神与艺术精神的深层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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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温酒器的记载,早在商周时期就已经出现。汉代,有了温酒樽这种酒器,配以勺,便于取酒。唐代开始出现大量的金银材质的温酒器具,造型华丽端庄。唐宋以后,温酒器以陶瓷为主流。风行套壶、套杯,民间称为烫酒壶、烫酒杯。江西景德镇产品有青花、彩瓷制品,宜兴生产的紫砂套壶、套杯也颇具盛名。套壶与套杯以小壶小杯与外壳相配,外壳内可注入热水,用以温酒。这些器具工艺非常精湛,有圆筒形、方形、六角形、八角形、圆鼓形等,壶身纹饰图案秀丽雅致。其中同光两朝的浅绛彩瓷温酒器更是将这一器型达到了极致。
首先,浅绛温酒器将中国诗、中国画、中国书法成功植入中国瓷中,使这四种国粹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共同彰显酒文化的博大精深。
在中国文学史中,以酒为题的传世诗作俯拾皆是。“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杜甫《饮中八仙歌》)““醉里从为客,诗成觉有神。”(杜甫《独酌成诗》)“俯仰各有志,得酒诗自成。”(苏轼《和陶渊明〈饮酒〉》)“一杯未尽诗已成,涌诗向天天亦惊。”(杨万里《重九后二月登万花川谷月下传觞》)。“雨后飞花知底数,醉来赢得自由身。”(南宋政治诗人张元年)
不仅为诗如是,在中国画和中国书法中,酒神的精灵更是活泼万端。“吴带当风”的画圣吴道子,作画前必酣饮大醉方可动笔,醉后为画,挥毫立就。“元四家”中的黄公望也是“酒不醉,不能画”。“书圣”王羲之醉时挥毫而作《兰亭序》,“遒媚劲健,绝代所无”,而至酒醒时“更书数十本,终不能及之”。李白写醉僧怀素:“吾师醉后依胡床,须臾扫尽数千张。飘飞骤雨惊飒飒,落花飞雪何茫茫。”怀素酒醉泼墨,方留其神鬼皆惊的《自叙帖》。草圣张旭“每大醉,呼叫狂走,乃下笔”,于是有其“挥毫落纸如云烟”的《古诗四帖》。
在浅绛温酒器上,诗、书、画所体现的艺术精神与酒文化精神达到了深层契合。在晚清浅绛彩瓷画师中,有几位佼佼者,用小小的温酒器,给浅绛彩瓷这朵艺术奇葩涂抹了浓重的一笔。
扬州派画家顾海林是我比较推崇的浅绛彩瓷画师,其作品极具文人情趣。在诗画结合方面,堪为浅绛画师中的翘楚。唐代诗人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有孤篇盖全唐的美誉,而顾海林在一只琮式瓶上大胆地把这一宏大的题材搬上了浅绛彩瓷,这在浅绛彩瓷创作中是非常罕见的。图一、图二为顾海林创作的温酒器,在这件小品上,一间茅舍,一位高士,几株老树,几只倦鸟,共同组成了一幅苍拙的画面。题款为“半树斜阳鸟傍巢”,再现了唐代诗人杜荀鹤的复杂心态。
俞子明在浅绛画师中有“人民艺术家”之称,创作了大量劳动人民喜闻乐见的浅绛彩瓷。渔家乐图是一种瓷器装饰纹样,描绘渔夫们欢乐的劳动生活情景。有饮酒庆丰收、小舟垂钓、渔舟唱晚、渔翁得利等画面。俞子明的这个温酒器绘一渔夫酒后醉卧于冬日雪后的芦花荡中(图三),题款“醉卧芦花雪枕头”(图四), 巧妙地把渔夫的劳动场景、生活状况、悠然心态和自然景色融合描绘在一起,画画弥散着丰富的生活情趣,表达了劳动人民安居乐业以及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向往。
程友石,这位从古徽州府治歙县的青山绿水中走出的文人瓷画家,秉承了新安先贤们的遗风,用墨彩在温酒器上绘以竹、兰,并配以潇潇洒洒的诗文,营造出了一片清新的醴泉世界。程友石的这对墨彩兰花温酒器,一只题款“醉馀不管玉山颓”(图五、图六),一只题款“醉寐方知日月长”(图七、图八),表现了中国传统文人士大夫隐逸遁世的思想。而在另一只温酒器上(图九、图十),盖子上题款“兰风度槛入诗情”,在这只温酒器的底部,题款“露引松香来酒盏,雨催花气润吟笺”,松香、酒香、雨气、花气共同催化成诗情,流淌在温润、洁白的温酒器之上,又是何等的风雅。
其次,浅绛温酒器因其浓厚的文人气息而成为当时文人雅士、达官贵人用于馈赠的佳品,登上大雅之堂。
图十一、图十二为冯瑞耆赠送于张世恩之物,作于光绪29年(1903年)。这个小小的器物见证了清末两个政治人物的浮沉和两家深厚的友情。据查,冯瑞耆为清代政治人物冯文蔚之子。冯文蔚(1814~1896),字联堂,亦有莲堂、莲塘之说,号修庵。浙江乌程(今湖州)人。光绪元年,冯文蔚中举。光绪二年,冯文蔚进士及第,授翰林院编修。光绪五年,任国史馆协修。同年,出任顺天乡试同考官。光绪八年,授任功臣馆纂修。出任河南学政。光绪十一年,任文渊阁校理。光绪十三年,升任左春坊左赞善。光绪十四年,兼署国子监司业。任左春坊左中允、翰林院撰文、会典馆协修。光绪十五年,任司经局洗马,四品顶戴。升任日讲起居、翰林院侍讲。光绪十八年,冯文蔚丁母忧。服阙,仍复任翰林院侍讲、日讲起居注官、撰文。后升为侍读。光绪二十年,冯文蔚出任江南乡试主考官,累迁,充任侍读学士。冯文蔚官至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
冯文蔚、张世恩同一年中进士,并先后进入翰林院,长期在一起共事,结下了深厚的友情。1903年,冯瑞耆赠送张世恩此物时,冯文蔚已去世七年,张世恩也已是66岁的老人,这一年正担任江西正考官。作为冯文蔚的长子,冯瑞耆做此温酒器赠送长辈,说明两家的情谊还在维系,也说明温酒器作为赠贺之物在达官贵人之间非常盛行。而温酒器上的“年伯”二字,则从另一个侧面证实了冯瑞耆和张世恩的身份。封建社会称同一年考取进士的人为“同年”,后辈称与父辈同一年考上的人为“年伯”。冯、张二人同在光绪二年中进士,有力地证明受赠者为张世恩无疑!从画风来看,温酒器的作者疑似任焕章或周子善。
温酒器的赠送者更是闻名江苏的书法家李正华。李正华,(1855--1919年),字静之,号醉余生,江苏常州人。工书,初学欧阳询、李邕,旋致力汉隶南北朝碑,凡所临摹,辄数百通。晚年专研郑文公,体势雄逸,局度雍容,饶有蕴藉风趣。
书法家李正华赠实业家谢家福温酒器,到光绪御窑厂定制,由御窑厂画师蒋玉卿创作,可见小小的温酒器当时在文人雅士心目中的地位。
类似佳话还有安徽桐城姚慕庭赠送姚焕五的温酒器,使人重温了绵延清代二百多年的中国最大的文学流派---桐城文派,王少维赠送菊人都转大人的温酒器,使人了解了一代廉吏,《平平言》一书的作者方大堤,不胜枚举。
宾客雅集,把酒临风。盈盈一握,何其快哉!这就是晚清的浅绛彩瓷温酒器。然而由于时代的变迁和人们审美观念的变化,浅绛彩瓷在民国初期退出了历史的舞台,浅绛温酒器也逐渐变成了人们收藏的雅物,但其蕴含的文化精神却作为中国酒文化长河中的一个浪花永远散发着醇香,供后人品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