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史》摘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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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柳诒徵:《中国文化史》,东方出版中心,2007年)
故古之大学明示正鹄,曰明明德,曰新民,曰止于至善。立学校,非以为人之资历,为人之器械也。(《弁(bian4)言》
又曰: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庶人修其身,不愧天子;天子不修其身,不足侪庶人。(《弁(bian4)言》
第三章
上古之社会无所谓家族也。人类之生,同于禽兽,男女无别,亦无名称。
《说文》:“男,丈夫也,从田力、言男子力于田也。”龟甲古文男字作(),钟鼎文作()。据此可知男女之别,起于农业既兴之后。渔牧时代,男女群行,初无分别,至后服力穑,则为男子专职。女子居家,席地作事,别有所持。是皆可以文字推求其原始者也。(p29)
至于伏羲之时,始有夫妇之制。
《白虎通》:“古之时,未有三纲六纪。民人但知其母,不知/其父,能复前而不能复后。卧之 (讠去)(讠去),起之吁吁。饥即求食,饱则弃余,茹毛饮血而衣皮革。于是伏羲仰观象于天,俯察法于地,因夫妇,正五行,始定人道。”(p29-30)
伏羲之时,渔猎之时代也。家族等名起于猎。
《说文》:“家,居也。从宀、豭(jia1)省声。古文“家”从古文“豕”。/
按豕为家畜。屋下复豕,实为私产之起源。(p30-31)
财产之制起于渔。
《说文》:“贝,海介虫也……古者货贝而宝龟。”
按所谓古者,未知何时。而以贝为货,必起于渔。“货”、“财”等字皆从“贝”,知人之私财,由渔得贝,矜为奇宝而起。人类之有私心,其来固以久矣。(p31)
第四章 政法之萌芽
百姓者,王公之子孙;民者,冥也。言未见人道,故“民”字专为九黎、有苗而设。(p38)
第五章 文字之兴
文字之功用有二,通今及传后也。……吾国之有文字,实分三阶级:一曰结绳,二曰图画,三曰书契。是三者,皆有文字之用,而书契最便,故书契独擅文字之名。(p40)
象形文字为初民同具之思想。然吾国文字,独演象形之法,绵延至数千年,而埃及象形之字不传于后,此实研究人类思想之一问题也。夫人类未有文字,先有语言,演文字者必以语言为根柢。然太古之时,地小而人少者,声音易于齐同;地广而人众者,语言难于划一。以一地一族表示语言之符号,行之千百里外,必致辗转淆讹,不若形象之易于辨识,虽极东西南朔之异音,仍可按形而知义。吾国文字演形而不演声者,殆此故欤!(p47)
第九章 唐虞之让国
《史记·五帝本纪》:“尧知子丹朱之不肖,不足授天下,于是乃权授舜。授舜,则天下得其利而丹朱病;授丹朱,则天下病而丹朱得其利。尧曰:‘终不以天下之病而利一人。’而卒授舜以天下。”“舜子商均亦不肖,舜乃豫荐禹于天,十七年而崩。三年丧毕,禹亦乃让舜子,如舜让尧子。诸侯归之,然后禹践天子位。尧子丹朱,舜子商均,皆有疆土,以奉先祀。服其服,乐礼如之,以客见天子。天子弗臣,示不敢专也。”
《史记·夏本纪》:“舜荐禹于天,为嗣。十七年而帝舜崩。/三年丧毕,禹辞避舜之子商均于阳城。天下诸侯皆去商均而朝禹。禹于是遂即天子位,南面朝天下……帝禹立而举皋陶荐之,且授为政,而皋陶卒。而后举益,任之政。十年,帝禹东巡狩,之于会稽而崩,以天下授益。三年之丧毕,益让帝禹之子启,而辟居箕山之阳。禹子启贤,天下属意焉。于是启遂即天子之位。”(p73-74)
《庄子·让王》:“……舜以天下让善卷,善卷曰:‘余立于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纟希),春耕种,形足以劳动。秋收敛,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急自得。吾何以天下为哉!悲夫,子之不知予也!’遂不受,于是去而入深山,莫知其处。舜以天下让其友石户之农,石户之农曰:‘捲捲乎,后之为人,葆力之士也。’以舜之德未为至也,于是夫负妻戴,携子以入海,终身不反也。”(p74)
一则谓古者天子最劳苦,故尧、舜乐于让国也。/
《韩非子·五蠹》:“尧之王天下也,茅茨不翦,采椽(chuan2)不斫,粝粢之食,藜藿之羹,冬日麑裘,夏日葛衣,虽监门之服养,不亏于此矣。禹之王天下,身执耒臿(cha1),以为民先,股无胈,胫不生毛,虽臣虏之劳,不苦于此矣。以是言之,夫古之让天子者,是去监门之养,而离臣虏之劳也。古传天子而不足多也。今之县令,一日身死,子孙累世絜驾,故人重之。是以人之于让也,轻辞古之天子,难去今之县令者,薄厚之实异也。”(p74-75)
第十一章 唐虞之政教
唐、虞政教之梗概,及其社会之状况,具如上述。其尤重要者,则敬天爱民之义为后世立国根本。虽有专制之君、暴虐之主,刚愎自用之大臣,间亦违反此信条,而自恣(zi4)其意,然大多数之人诵习典谟,认为立国惟一要义,反复引申,以制暴君污吏之毒焰。于是柄/政者,贤固益以自勉,不肖亦有所惩。即异族入主中国,亦不能不本斯义,以临吾民。故制度可变,方法可变,而此立国之根本不可变。如:
《尧典》:“钦若昊天。”“敬授民时。”“钦哉,惟时亮天功。”《皋陶谟》:“在知人,在安民。”“安民则惠,黎明怀之。”“天工人其代之。”“天叙有典,敕(chi4)我五典五惇(dun1)哉。”“天秩有礼,自我五礼有庸哉。”“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天讨有罪,五刑五用哉!”“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惟动丕应徯志,以昭受上帝,天其申明用休。”
等等诸语,以天与民合为一事,欲知天意但顺民心。凡人君之立政施教,不过就天道自然之秩序,阐发而推行之,直无所用其一人之主张。(p98-99)
第十三章 忠孝之兴
夏道尚忠,本于虞。以孔子所言味之,如“忠利之教”,“忠而不犯”,“近人而忠”,则言君主及官吏之忠于民者二,而言官吏忠于君主者一。
孔《疏》:“忠利之教者,言有忠恕利益之教也。以忠恕养于民,是忠焉也。”此二者皆指君主官吏尽忠于民而言。“忠利之教”当以《左传》桓公六年“上思利民,忠也”,及《孟子》“教人以善谓之忠”二义解之。孔《疏》:“忠而不犯者,尽心于君,是其忠也。无违政教,是不犯也。”此则为官吏对君上之忠。(p111)
其(墨子)忠于民以实利为止,不以浮侈为利。外以塞消耗之源,内以节嗜欲之过。于是薄于为己者,乃相率勇于为人,勤勤恳恳,至死不倦。……夫人主不恋权位,不恤子孙,并一己之生命,亦愿尽献于国民而无所惜,垂死犹欲教化远方异种之人。(p113)
夏道尚忠,复尚孝。(p113)
孝之为义,初不限于经营家族。如
《孝经》曰:“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
《祭义》曰:“居处不庄,非孝也。事君不忠,非孝也。莅官不敬,非孝也。朋友不信,非孝也。战阵无勇,非孝也。”
皆非仅以顺从亲意为孝。举凡增进人格,改良世风,研求政治,保卫国士之义,无不赅于孝道。(p115)
第十六章 殷商之文化
殷之多迁都,实含古代游牧行国之性质。(p136)
第十八章
唐、虞以来相传之道德,皆以敬慎为主。如《皋陶谟》称“慎厥身修,兢兢业业”,《商颂》称“温恭朝夕,圣敬日跻”之类,皆从收敛抑制立论。(p159)
第二十章 文字与学术
近世人论周代史官之学术者,以龚自珍之为最详:
《古史钩沉论》:“周之史官,大者史。史之外,无有语言焉;史之外,无有文字焉;史之外,无人伦品目焉。史存而周存,史亡而周亡。是故儒者言《六经》。经之名,周之东有之。夫《六经》者,周史之宗子也;《易》也者,卜筮之史也;《书》也者,记言之史也;《春秋》也者,记动之史也;《风》也者,史所采于民,而编之竹帛,付之司乐者也;《雅》、《颂》也者,史所采于士大夫者也;《礼》也者,一代之律令,史职藏之故府,而时以诏王者也;小学也者,外史达之四方,瞽史谕之宾客之所为也。宗伯虽掌礼,礼不可以口舌存,儒者得之史,非得之宗伯;乐虽司乐掌之,乐不可以口耳存,儒者得之史,非得之司乐。故曰《六经》者,周史之大宗也;诸子也者,周史之小宗也。故夫道家者流言称辛甲、老聃;墨家者流,言称尹佚。辛甲、尹佚官皆史,聃实为柱下史。”(p263)
刘师培又衍之曰:“六艺掌于史官,九流出于史官,术数、方伎诸学亦出于史官。”且列为表以明之。http://s7/mw690/001sGkXgty6Mse9AWWOd6&690
第二十三章
西周之学,官师合一,至春秋而天子失官,
《左传》昭公十七年:“仲尼曰:天子失官,学在四夷。”(p290)
《汉书·艺文志》:“儒家者流,盖出于司徒之官。”“道家者流,盖出于史官。”……“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转引,p292)
第二十四章 老子与管子
老子之学,由汤之史事而来,
《吕氏春秋·制乐》:“汤退卜者曰:‘吾闻祥者福之先者也,见祥而不为则福不至,妖者祸之先者也,见妖而为善,则祸不至。’故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艺文志》称其出于史官。
《汉书·艺文志》:“道家者流,盖出于史官。历记成败存亡祸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执本,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
此二义,老子固自言之。/
《老子》:“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p302-303)
老子所谓“愚民”,与后世所谓“愚民之术”不同。盖如秦皇之焚书坑儒以愚民,只为固其子孙帝王之业起见,非欲使天下之人咸捐其小智私欲,而同见此甚精、甚真、甚信之本原。老子之所谓“愚民”,则欲民愚于人世之小智私欲,而智于此真精之道,反本还原,以至大顺。故以后世愚民之术,归咎于老子者固非;但知老子主张破坏一切,不知老子欲人人从根本上用功者,亦绝不知老子之学也。(p304)
大抵功名之士,不先有得于道,必以私智私欲而败。管子之改革国政,卓然能有所成,未始不由于其湛深于道术;商鞅、韩非之败,正以其徒知法治,而不知畏事畏言耳。(p306)
第二十五章
孔子者,中国文化之中心也。无孔子则无中国文化。自孔子以前数千年之文化,赖孔子而传;自孔子以后数千年之文化,赖孔子而开。即使自今以后,吾国国民同化于世界各国之新文化,然过去时代之与孔子之关系,要为历史上不可磨灭之事实。(p308)
《孔子与其学说》(加摆伦资):“吾人欲测定史的人物之伟大之程度,其适当之法,即观其人物所及于人民者感化之大小、存续之长短及强弱之程度三者之如何是也。以此方法测定孔子,彼实不可不谓为人类中最大人物之一人。盖经过二千年以上之岁月,至于今日,使全人类三分之一于道德的、社会的及政治的生活之点,全然存续于孔子之精神感化之下也。”(p308)
然家庭之遗传,社会之影响,虽亦有关于孔子,而孔子之所以称为孔子者,乃在其自身之好学。故其自言曰:“吾十五而有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p311-312)
孔子自言其学之程序,且述其学之功效,然只自明其身心所造之境地,未尝及于身外。由此可知孔子为学之目的,在先成己而后成物。其成己之法,在充满其心性之本能,至于从心所欲不逾矩之境,而一切牖世觉民之方,乃从此中自然发现于外。既非徒受外界之反感,愤激悲悯,欲学一种方法或主义以救世;亦非徒慕古人,欲蹈袭其陈迹,冀自树于功名。(p312)
孔子以为人生最大之义务,在努力增进其人格,而不在外来之富贵利禄,即使境遇极穷,人莫我知,而我胸中浩然,自有坦坦荡荡之乐。无所歆羡,自亦无所怨尤,而坚强不屈之精神,乃足历万古而不可磨灭。儒家真义,惟此而已。虽然,孔子之学,亦非徒为自了汉,不计身外之事也。成己必成物,立己必立人。(p313)
《论语·子罕篇》:“子曰:麻冕,礼也。今也纯,俭,吾从众。”(P313)
第二十六章 孔门弟子
孔子之教诸弟子,内以期其成德,外以期其从政,故论颜回之好学,惟以不迁怒,不贰过为言。
《论语·雍也》: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
观此,可知孔子所谓学,最重在修身克己,不是专门读书讲学。(p333)
第二十七章 周末之变迁
战国之初,惟人君好士,如魏文侯、齐宣王之类,皆其著者也。
《史记·田敬仲完世家》:“宣王喜文学游说之士,自如邹衍、淳于髡(kūn)、田骈、接予、慎到、环渊之徒七十六人,皆赐列第,为上大夫,不治而议论。是以齐稷下学士复盛,且数百千人。”(p351)
《史记·孟尝君列传》:孟尝君在薛,招致诸侯、宾客及亡人有罪者,皆归孟尝君。孟尝君舍业厚遇之,以故倾天下之士。食客数千人,无贵贱,一与文等。”(p351)
《战国策》:“齐宣王见颜斶(chu4)曰:‘斶前’,斶亦曰:‘王前。’宣王不悦。左右曰:‘王,人君也;斶,人臣也,王曰斶前,斶亦曰王前,可乎?’斶对曰:‘夫斶前为慕势,王前为趋士,与使斶为慕势,不如使王为趋士。’王忿然作色曰:‘王者贵乎,士贵乎?’对曰:‘士贵耳,王者不贵。’”(p352)
《战国策》:“齐王使使者问赵威后,书未发,威后问使者曰:‘岁亦无恙耶?民亦无恙耶?王亦无恙耶?’使者不悦曰:‘臣奉使使威后,今不问王,而先问岁与民,岂先贱而尊贵者乎?’威后曰:‘不然。苟无岁,何有民?苟无民,何有君?故有舍本而问末者耶?’”(p353)
第二十八章
实则荀卿之学,远承子夏,近承孟子。其《非十二子篇》之诋孟子、子夏,及论性恶与孟子相反,犹之墨翟、禽滑厘同出于儒家,而其后自立学派,反极诋孔子也。(p367)
要而论之,战国时传授学术者,犹以齐、鲁为多,子思、孟子、尸佼之类,皆鲁人也。苏秦、张仪、荀卿俱至齐游学,而荀卿在齐最为老师。(p371)
世称为显学,且曰其言盈天下,而其后遂日微。今之论者,谓由于儒家、法家反对其(墨子)学,及墨家诡辩太微妙之故。吾以为别有三因焉。一则刻苦太过,不近人情。……一则互相猜忌,争为巨子。……一则鹜外徇名,易为世夺。(p372)
诸子之学,大都相因而生。有因前人之学,而研之益深者;有因他人之说,而攻之甚力者。……孟子承孔子之学,言性言政,皆进于孔子,而力辟杨、墨二家之说。然其痛恨当世穷兵黩武之风,则与墨子同。(p375)
其(诸子)所因于他人者,有正有反,正者固已究极其归宿,反者乃益搜集其剩余,而其为进步,乃正相等也。(p376)
第三十章 秦之文化
《商子·垦令篇》:“民不贵学,则愚,愚则无外交;无外交,则勉农而不偷。”《韩非子·五蠹篇》:“事智者众则法败,用力者寡则国贫,此世之所以乱也。故明主之国,无书简之文,以法为教;无先王之语,以吏为师。”(p393)
《焚书辩》(刘大櫆):“《六经》之亡,非秦之亡也,汉亡之也。何则?李斯恐天下学者道古以非今,于是禁天下私藏《诗》《书》百家之语,其法至于‘偶语《诗》《书》者弃市’,而吏见知不举,则与之同罪。噫,亦烈矣!然其所以若此者,将以愚民,而固不欲以之自愚也。故曰‘非博士官所职,诣守尉杂烧之’。然则博士之所藏具在,未尝烧也。迨项羽入关,杀秦降王子婴,收其货宝妇女,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而后唐、虞三代之法制,古先圣人之微言,乃始荡为灰烬。昔萧何至咸阳,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图书,于秦博士所藏之书,独不闻其收而宝之。设使萧何能与其律令图书,并收而藏之,则项羽不烧,则圣人之全经犹在也。”(p397)
第三十二章 两汉之学术及文艺
汉人讲学,必从师者,以家无书籍,传写不易,非专家之师,授以章句,无由得师而成学也。……后汉时虽已有卖书于肆者,疑亦只京师有之,而僻壤遐陬,仍苦无书。
《后汉书·王充传》:“家贫无书,常游洛阳市肆,阅所卖书,一见辄能诵忆。”(p416)
郑玄兼治今古文家法,遍注群经,凡百余万言。黄巾军皆知其名,不犯其境。东汉人之知重学者,亦一最美之风气也。(p419)
《法言·杨子》:“通天地人为儒。”(p4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