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永玉与万荷堂
说已在境外定居多年的黄永玉先生,又回到他生活过40多年的北京,并且在京东大兴土木,盖了一座古色古香的大宅子,便萌生了前去拜访主人,顺带观赏建筑的愿望。不久前这样的机会居然真让我等来了。一位热心的小兄弟打来电话,说是已帮我与黄永玉先生打好了招呼。

于是,在他的帮助下,我终于走过向往多日的“万荷堂”,拜访了仰慕已久的黄永玉。
如同黄永玉不仅是一位画家一样,“万荷堂”也不是一座简单意义上的住所,而是这位卓而不群的艺术家平生最大的一件艺术作品
置身栽满树木的庭院中,看着那高大的屋宇、宽敞的回廊、花岗岩围起的荷花池,很难相信当初黄永玉用毛笔勾勒在宣纸上的设计,只用了7个月的时间就奇迹般地变成了实物。这一整套建筑完全采取传统的建筑结构,飞檐、回廊,古色古香的门窗,没有雕龙画风的浮华装饰,看上去简洁明快,古朴流畅。
最令人拍手叫绝的是大厅和回顾那些粗大的原木柱子。由于黄永玉的坚持,它们没被打磨成规矩统一的浑圆笔挺,而保留着本身的不规则形态,既显示出传统结构的精湛工艺,又呈现着木质纹理的天然美感,尤其那一个个隆起的木瘤,更是各有姿态,妙趣天成。
据说荷花池中的荷花近者出自颐和园、圆明园,远者来自洞庭湖、大明湖,甚至荔湾。可借此时正值冬日,能看到的只是一池薄冰,想必夏回来此自会领略到“映日荷花别样红”的佳趣。“万荷堂”不仅有荷花,还植有数十株梅树,其中有清代嘉庆年间老梅和乾隆年间的腊梅,都是200多年的老根了,开花时节定然是满院芬芳,深吸一口沁人心脾,逗留片刻暗香盈袖。
院落中最惹人瞩目的当属那尊仁立着的主人铜像:五短的身材,赤裸着身体,左手提着腰间的遮羞布,右手端着个大烟斗,浑圆的秃脑袋上支楞着两只硕大的煽风耳,不仅两眼笑得成了一条缝,大嘴都咧到了耳朵根。这原本是一位朋友为黄永玉画的一幅漫画肖像,被他制成雕塑后更加诙谐有趣,妙不可言。
不仅格局建筑,就连屋内的桌椅、壁炉、吊灯也全部是黄永玉自己一手设计出来的。毫不夸张地说,除了墙角那台主人画大画时要乘的升降机,以及那些作画工具外,屋里的每件陈设均堪称艺术品。一组组青铜吊灯是意大利宫廷式的,低矮的桌椅是来朝款式,形态各异的座墩则是粗树根雕成的。
我不懂古式家具,感兴趣的是那些随处可见的主人手书,一律由工整的蝇头小楷写就,语言幽默生动。悬垂的沙袋上几行小字写着“随便闯入者。偷盗者、折花果者、撞骗需索者。乱翻东西者,”旁边是醒目的大字“揍!!!”;画室门上贴的是“我在集中精神画画,进门的人猜先打招呼,以免吓我一跳”;画室的水池旁写的是“此处毛巾为我工作专用,上面沾满癣、疥、疮等各种霉菌,请勿随便乱动,以免被传染”;木箱上贴着“问樵闹府打棍出箱”。就连厕所的洗手池及水箱上都贴着字条,而且同样写得有章有法,一丝不苟。可惜我没有将“不可随处小便”拼改为“小处不可随便”的机敏,又害怕被视为偷盗者而饱予老拳,否则将它们-一揭下,说不定也能组成什么至理名言的书法条幅炫耀一番呢。
虽已是古稀之身,他每日见或书或画笔耕不辍,只有周末才肯让自己放松下来,与朋友们一起品茗聊天
黄永玉戏称自己是“狡兔五窟”。他在意大利、香港、湘西老家及市内均有住所,之所以选择在京郊再兴土木,是希望既有足够的空间可以创作大幅的绘画作品,又能够远离都市的喧闹而静心进行思考和写作。
他每天早6点就起床,散散步,吃点简单的早餐,就开始埋头工作。虽然早超过了退休的年龄,既不受单位管辖,也没有人督促检查,他却烙守每周5天工作制,而且每天工作时间绝不少于8小时。
通常黄永玉只有周末才会放下工作,邀请朋友们前来欢聚畅谈。但由于他是位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原本各界朋友就很多,再加上“万荷堂”鹤立鸡群地矗立在那里,简直成了远近闻名的一处名胜,未经预约的熟枪朋友、朋友的朋友、自报家门的探访者、全无干系的不速之客,常会有摆脱不掉的骚扰。
逢这种时候,他只好请客人自便,自己则听着音乐或吹着口哨继续作画。他告诉我:“别相信听着音乐画画可以激发灵感的话,那不过是用音乐来抵御其它声音的干扰罢了。”
我曾经在黄永玉写的一篇谈论其表叔沈从文的文章中,看到过这样的一段话:“表叔是个很规矩的老实人,一辈子朴素的生活和工作。他不像我。我是盐,他是棉花,如果历史是雨的话,他将越来越重,而我将越来越轻。我是经不起历史淋浴的,因为我太贪玩而又不太用功。”
就是这位自谓“太贪玩而又不太用功”,只有初中二年级学历的黄永玉,却以他的多才多艺令我感到困惑:人怎么可以这样聪明?如此全方位的艺术才能是怎样发掘出来的呢?
黄永玉是位一专多能的画家,年轻时就以线条粗扩、刀法奔放的版画赢得赞誉;后来又以自成一家的国画闻名于世;那些颇富哲理性的漫画令人在会心一笑之后,免不了还要被引发出深层的思考;而油画方面的成绩,也丝毫不比版画、国画和漫画逊色。
黄永玉又不仅是位画家,还是雕塑家、诗人和作家。他出版的画册包括人物、风景、花卉、版画和雕塑设计等不同类别,出版的文学作品则有杂文、游记、诗歌等各种集子,已完成40多万字的自传体小说,目前正边写边在湖南大型刊物《芙蓉》上连载,最近三联还出版了他的成套作品。
他的诗集《曾经有过那种时候》,曾一举夺得《诗刊》年度创作一等奖。当年这本诗集出版前,编辑曾想请受过正规美术教育的艾青作插图,却被这位著名诗人婉拒。他笑着道出不能受命的理由,令听者也无法忍俊:“真若如此的话,读者看到'黄永玉诗,艾青画',岂不要误以为是将我俩的名字排颠倒了吗?”
又是画画,又刻木刻,又写文章,又搞雕塑,不仅都干得游刃有余,还都取得了足以骄人的成就。那么,这四方面的工作,在黄永玉心目中孰轻孰重呢?他认为从兴趣上说写文章要排在第一位,雕塑第二,木刻第三,画画虽排在最后却面的最多,这是因女画画自己快乐,朋友高兴,卖画的收益还可用来养前三者。至于画画的快乐,则来源于画出了得意之作,来源于看到了自己艺术上的进步。

勤于学习,勇于实践的他,在社会大学完成7学业,成绩丝毫无逊于正规院校出来的毕业生
黄永玉是湘西凤凰县的土家族人,父母分别是当地男女学校的校长。在父亲的影响下,他从小就喜欢美术,并且憧憬着能像村前清澈美丽的论水一样,流向沉江,流向洞庭湖,流向不可知的远方,看看外面精彩的世界。
12岁那年,读完小学的他真的离开了家乡,只身来到福建的集美中学读书。只可惜外面的世界并不像他想象的那般精彩,抗战的烽火打破了他的求学梦,初中刚读了两年就不得不辍学,到社会上四处闯荡。
黄永玉当过瓷场的小工,在码头上干过苦力。一天,他在码头上偶遇中学时的军训教官,便被介绍到军队里成了一名司书。这是一份很轻闲的工作,每日只需抄写几篇公文,一个月就可收入8块钱。不要小看这8块钱,在当时可是份令人羡慕的奉禄呢。
偏偏他不是个会享清福的人,抄完公文嫌其呆板无趣,闲着没事便想着加以美化。他先是把“通令”二字用别致的花边装饰起来,又意犹未尽地将下面的横线改画成一只夸张可爱的小狗。看到经自己的一番打扮,刻板的公文变得活泼多了,他心里感到很得意。没想到如此不严肃的公文贴出之后,惹得长官大发雷霆:“这成何体统?是谁画的?”
16岁的小司书上任没几日,就失去了这份美差,只好重新开始流浪生涯。后来,又有好心人为他介绍了一个“肥缺”--税务机关当股长。工作之余,别人喝茶聊天,他却致力于木刻创作,又是刻又是印,把个办公室变成了木作坊。看在介绍人的面子上,上司奉送了两个月的薪水而请他“另谋高就”。
此后,他在中小学任过教员,在剧团搞过舞美,在报社当过编辑,还干过电影编剧。无师自通的木刻不仅可赖以谋生,还博得行家里手的称赞;灵性十足的书法,得到过弘一大师的亲传;虽自认编剧的业绩说来惭愧,却奠定了著名演员石挥的成名基础。
40年代末,黄永玉在香港《大公报》工作,副刊编辑临时告急:“缺一整版稿子,排字房等着发稿呢。”他二话没说,自己一个人关起门来连写带画,几小时后一块高质量的副刊版就完成了。
天性聪颖只是一个方面,恐怕更多的还要仰仗后天的努力。勤于学习,勇于实践,再加上合适的机遇,怕是所有成功者必不可少的条件。黄永玉能够以初中肄业的学历,而成为中央美术学院受欢迎的教授,不正是一个很好的佐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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