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妈妈

                                             原文作者：柳松林

     江南的三月，阳光明媚，碧野千里；姹紫嫣红，芬芳扑鼻；百鸟啁啾， 蝶舞蜂飞。

     好一派江南春色！

     人在欢，牛在哞，犁铧在翻飞，种子如雨般播入泥土。

     好一幅江南春耕种图！

     只有那子规鸟在无端地泣血哀鸣。

     在一块齐腰深的麦田里，一位美丽的少妇时而身子没入麦田，时而又站起身来絮絮叨叨着什么。麦苗一丛丛地围着少妇的前后左右晃动，一个稚嫩的童音心不在焉地应答着少妇，嘴里还有一句没一句地咿呀着不知是谁教的古诗：“春种一意（粒）树（粟），纠纠（秋收）万颗几（籽）……”

      少妇忽然沉默了一会儿，直起身来，有些生气地说：“欢欢，妈妈说的话你怎么就不记了呢？你不听妈妈的话了吗？”

      麦苗停止了晃动，一丛麦子被一双春葱般的小手分开，一个浑圆的小脑袋仰面露了出来。

      一绺头发斜沾在少妇晶莹的脑门上，一束杂生在麦子中的油菜花不知什么时候被少妇的发卡钩住，此时正盛开在少妇的鬓角。

      “妈妈。”

      “嗯？”

      “你好漂亮。”

      少妇苍白的脸随即恢复了血色，竟是那样的百媚千娇，楚楚动人。

      “欢欢乖。听妈妈说，你知道麦子是怎样长出来的吗？”少妇将儿子揽入怀中。

      “不鸡（知）道。”

      “妈妈告诉你。”少妇从兜里掏出一粒麦子，“就是把麦子种到土里，等麦子出苗了，长高了，抽穗了，变黄了，就能收到好多好多的麦子。”

       儿子似懂非懂。

       “好欢欢，你知道今天妈妈带你来做什么吗？”

       “不鸡（知）道，妈妈告诉我。”

       “妈妈带你来种花生。我们今天把一点点花生种到土里，等到秋天哪，我们就能收到好多好多的花生，你懂了吗？”

       “哦，妈妈，我懂了。把一点点东西种到土里，就可以收到好多的东西。”儿子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对。”少妇在儿子的小脸蛋儿上亲了一下，说，“欢欢，你总是说妈妈老是干活，老不陪你玩，是啵？”

       “戏（是）。”

       “那过些时候把妈妈也种到土里，让她长出两个妈妈来，一个陪你玩，一个干活儿养活你，好不好？”

       “好！”

       少妇浑身一惊，两颗守候在眼眶多时的泪珠无声地滑落，有点变调地说：“种妈妈的时候，爸爸呀、外婆呀他们会哭，他们不乖！我宝宝乖，我宝宝不哭！妈妈教你一首诗，等到种妈妈的时候，你就读，好不好？”

       “好！”

       “春种一个娘，”——“春种一个娘，”“秋收两个母。”——“纠纠（秋收）两个母。”“一个陪我玩，”——“一个陪我玩，”“一个食我谷，”——“一个戏（食）我谷。”……

       “你会了吗？”

       “会了，春种一个娘……”

       “欢欢真乖，欢欢真聪明！”少妇像了却了一桩多大的心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欢欢，我们回家吧。”

       “哦，回家啰，春种一个娘……”

       少妇习惯地将目光投向西方，太阳快要落山了，开满映山红的山洼像一张血盆大口，几株箭杉像血盆大口中的獠牙，正狰狞地等待着太阳的沉落。太阳鲜红欲滴，像要掉入血盆大口，又像满身血污地刚从血盆大口中逃离。

       少妇看得慌张起来，急忙去寻儿子。儿子正在回家的路上摇头晃脑，蹦蹦跳跳。

       她想去追赶儿子，却突然“啊”了一声，一层细密的汗珠瞬间便在少妇消瘦的脸上集结如豆。她双手深深地抠入腹部，痛苦万状地俯下了身。

       “春种一个娘，纠纠（秋收）两个母。一个陪我玩，一个……”融融的春风里，儿子稚嫩的童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选自〈文学港〉2003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