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奶奶故去时八十四岁，由于她无儿无女，所以丧事便由他的当家侄儿、孙儿代办了，草草了事而已。听村里老人说她的老伴在叔伯兄弟中排行第九，所以大家便都以九奶奶称呼她了。我还听说九奶奶结婚时中国刚解放，与老伴生活了不到一年又赶上了抗美援朝，于是她的丈夫便主动参加了志愿军队伍，但去了以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而九奶奶则是在家等呀、等呀，这一等就是一辈子。 

九奶奶走时我仅是个十来岁的小毛孩子，记得生前我们一些小伙伴总爱缠着她听歌谣，因为在当时我们这群孩子心中，九奶奶是个很有本事的人，她能唱很多很多的歌谣，能讲很多很多的故事，而且还经常分给我们一些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糖果，所以我们疼她、爱她、敬重她、喜欢她。

在九奶奶离去十多年的日子里，她生前所住的那三间土坯房却一直留着，房檐上早已经长满了荒草，左右两个一米见方的木窗户经过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淋也已腐烂，就连中间房门上的铜环也都锈迹斑斑了，再也看不到它昔日所发出的那金黄色的光芒了。推开半掩的门，屋里却是空荡荡的，落了一层厚厚的尘土，墙角和屋顶上挂满了蜘蛛网，仔细观察，还能在上面看到许多不知名的小昆虫。看到眼前这破落不堪的景象，一丝悲凉之意从心底油然而生，想不到我十年前光顾的小屋如今成了这般模样，怎能不让人伤心呢？我不忍再看下去，默默地退出了屋子，并把那两扇房门再次掩好。

九奶奶的庭院虽也是杂草众生，甚至连一条人行的小径都没有，但让我感到欣慰的是院中的那棵枣树还茁壮成长着，另外还有那棵枝繁叶茂的槐树。这两棵树都是九奶奶留下的，她老人家在世时曾说，枣树是为了过春节时蒸馒头用的，而槐树则是因为槐花和槐叶都可以食用而栽种的。这让我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经常爬到枣树上摘枣吃的情景，从又青又小的一直吃到又红又大的，但九奶奶却从来没有阻止过我们对枣树的肆意蹂躏，她说小孩子能吃几个，树顶上你们够不到的就足够我过年用的了。有时，九奶奶还请我帮她爬到树上去捋树叶和槐花，在花雨和落叶中，九奶奶一边佝偻着身躯在地上忙碌着，一边又不断地嘱咐着说：“小心点，可别摔下来喽！”然后，九奶奶就会把拣到的槐花和槐叶分给左邻右里，也就是从那时起，我记住了用槐叶所做的菜饭竟也是那么别有风味。而今人去房空，就算这两棵树能为寂静的庭院增添几分生气，但我却始终找不到童年时那种源于心底的真实感受了。我知道时代变了，我也变了，但更重要的是庭院的主人不在了。

有一天我从九奶奶的庭院前经过，看见一群孩子在枣树旁玩耍，几乎把挂满枝头的枣儿给糟蹋个精光，我本想过去制止，但想到小时候的自己，又何尝不是这个样子，如果九奶奶在世的话，她是绝不会这么做的，更何况现在这棵枣树没人管了呢？随它去吧，侧目看看院中另外的那棵老槐树，它依然枝繁叶茂，因为现在没有人再稀罕这些可以食用的树叶了，所以它也就被疏远了，孤独地站在那里。

我悄悄地走过庭院，生怕破坏了孩子们的雅兴，而他们的欢声笑语却久久在我耳旁回荡着，仿佛又把我带到了十年前的那一幕：我在树上捋树叶，而一位慈祥的老人在树下捡呀、捡呀……，好像永远都拣不完似的。